1. 第一章 第1话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蝶戀花》（宋•蘇軾）

長風從空曠的山坡上呼嘯而過，卷起一片如煙碎雪。一處小小的院子，座落在圍場旁邊，在這空曠的山坡上、滿地的銀白與靜寂中，透出一點溫暖的光。
屋中，火塘正吐出熊熊火苗，因為除了木頭之外，在這裡燃燒的還有酒，時不時還有人給加上一碗。
蒙拓無奈地盤腿坐在火塘邊的獸皮上，一左一右攬著兩個醉醺醺的小傢伙，任他們在自己懷裡又哭又鬧。別看他是個身材魁偉的大個子，駕馭上百匹駿馬得心應手，可對付這兩個因為失戀而醉酒的孩子，還真不知如何下手。失戀！一男一女同時失戀！而且導致他們失戀的還是同一個人！光想想就讓蒙拓頭痛了。
「噝……」火苗猛地向上一躥，映得室中一片明亮，蒙拓左手抱著的那個滿頭小辮子的小姑娘把手裡的半碗酒又倒進了火中，盯著那突然躥上來的火焰，哈哈笑了兩聲，又想起了什麼，轉而嗚嗚哭了起來，晶瑩的淚珠掛在她紅蘋果一樣的臉蛋上，惹人憐愛。
「呼……」火苗又猛地向上一躥，然後卻暗下來，原來蒙拓右手抱著的少年也把酒倒了上去，這回卻是一碗，酒太多起了反作用，火焰差點被澆熄。
「笨蛋！」小姑娘生氣地用力一推少年，少年已經醉得暈乎乎，向後便倒，蒙拓忙抱住他，對小姑娘道：「那其格，別這樣，他喝醉了。」那其格怒衝衝：「喝不了酒就別喝，酒量還不如我呢，真沒用！」
「那其格！」蒙拓喝叱一聲，那其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蒙拓忙放小聲音：「好了，好了，是哥哥不好，你別哭。」那其格卻哭得更大聲了，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蒙拓看得好心疼，伸出巨大的手，笨拙地去擦她臉蛋上的淚珠，那其格又哭又鬧：「哥哥你罵我！壞哥哥、壞哥哥……」
「我哪有罵你……」蒙拓小心地賠不是，卻聽右手邊另一個人也開哭了！一男一女兩個少年，比賽一樣拼命地哭，蒙拓眼前一黑……真是悔不當初啊，幹嘛要把這兩個煩人的小傢伙揀回來？
傍晚蒙拓從馬場回來，正碰上丁前哭著往山頂跑，蒙拓追趕過去，看他竟直奔一處斷崖跑去，嚇得忙撲過去抓住他，問他為什麼尋短見。丁前卻像傻了一樣發呆，蒙拓沒辦法，只好帶他回家。
還沒到家，又發現一樁怪事，他的妹妹那其格，那個成天跳上蹦下、千年不哭一回的小丫頭，居然也在哭！趴在離家不遠的一個草垛上，一邊哭，一邊用力揪柴草。那其格看見他，飛撲過來吊住他的脖子，哇哇大哭：「哥哥，他不要我，他不要我……嗚嗚……他怎麼能不要我……」
蒙拓剛伸手抱住那其格，就聽丁前喃喃地道：「為什麼？為什麼他不要我？」他也哭了起來。蒙拓一手抱著那其格，另一隻手輕輕拍著丁前的肩膀安慰他。丁前素來與他親近，倚在他寬厚的肩上嗚嗚哭。
蒙拓打起精神，把兩個委屈的孩子帶回家，生起火堆，拿出食物，又哄又勸，怎麼都不能把這二人哄好，最後只好使出刹手鐧：灌醉他們！醉了就不哭了吧？蒙拓一廂情願地想。結果發現醉了的孩子更不好辦！兩個小醉鬼又哭又鬧，害他只好一手捉住一個，三人一起坐在火塘邊的獸皮氈上，才控制住了局面，於是兩個小傢伙又開始往火裡倒酒。
那其格的酒量比丁前好，性子也直，蒙拓總算從她嘴裡知道了原因：失戀。可憐的孩子們，他們……怎麼會愛上了同一個人？而且人家還不愛他們！
兩邊的哭聲越來越大，仿佛鬥法一般，蒙拓無奈地一左一右地把兩個孩子抱在懷裡，喃喃哄勸：「好了，好了，別哭啦……」天哪，現在最想哭的是他自己啊！
正亂著，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啊呀蒙拓，你這兒好熱鬧啊！」皺著鼻子嗅了嗅，歎道：「二十年陳的老白汾，上次我給你的吧？就這麼糟蹋！」
蒙拓大喜：「五爺，你來的正好，快看看，怎麼才能讓他們不哭啊？！」
秦越笑嘻嘻地道：「左擁右抱，蒙拓你好福氣啊。」一邊說，一邊走到火邊坐了下，拿過酒罈晃晃，自己倒出一碗來喝。
蒙拓苦笑：「五爺又說笑，這樣的福氣讓給你好了！」
秦越見那其格又要把酒向火中倒，忙伸手接過，笑道：「這麼倒可沒意思，看五哥給你變戲法兒。」將酒向口中含了，向火中一噴。那酒化成細霧，被火一燃，呼地變成了一團火，煞是好看。
「好哇好哇！」那其格拍著小手，破啼為笑，臉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旁邊的丁前也吃驚地瞪大眼睛。蒙拓見秦越一來，立即就止住了兩個小鬼的哭聲，佩服得五體投地。秦越解開鬥蓬，從懷裡掏出兩個瓷瓶，卻又是兩瓶酒，打開塞子，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蒙拓忙道：「可別給他們喝了，你看剛才鬧成什麼樣子！」
秦越笑道：「俗話說殺人殺死、救人救活，你想灌醉他們，讓他們別哭，這個主意不錯，可惜酒量還不夠啊。」他一邊說，一邊給四個人都倒了酒，那其格當即端起碗來幾口喝光，秦越贊道：「好爽快！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比男孩子都強！」丁前聽這話刺耳，拿起碗來也一氣喝幹，倔強地瞪大眼睛看秦越。秦越一笑，也贊他兩句，又給斟滿了酒。
丁前又是大口灌下，酒氣上撞，整個人如騰雲駕霧，眼前景物飛速旋轉起來，「呯」地一聲，倒在地上。蒙拓忙扶起他，丁前已經不省人事。「呯」，又是一聲，蒙拓忙轉過頭，那其格也倒在了地上。
秦越笑眯眯地道：「怎麼樣，擺平了吧？」
蒙拓哭笑不得：「唉，五爺，你這可是火上澆油啊。」
秦越奇道：「你不是想灌醉他們嗎？這不是成功了？」
蒙拓道：「醉成這樣，可讓我怎麼辦哪！」
秦越笑道：「啊，這個好辦，你來照看那其格，小丁就交給我吧。」說著伸手抱起丁前，用自己的鬥蓬將他包起，笑道：「這孩子今天受了點兒打擊，說不得我這做哥哥的得安慰安慰他，不打擾你了，你好好照顧那其格吧。」蒙拓搖了搖頭，幫秦越打開門，送他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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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前覺得自己在做夢，一會兒在天上飛，一會兒在水中游，可惜全身都使不上勁兒。朦朧裡見到一張溫文儒雅的臉，可不正是自己的心上人麼？那人轉身走遠，他拼了命想追，卻怎麼也追不上，心中忽悠一下，驚醒了。
咦，身體好熱，還、還……丁前怔了一會兒，才感覺出自己被人抱在懷裡。一個強壯的胸膛靠在他身邊，一條修長的手臂將他牢牢摟住，好溫暖，因為……沒有衣服的阻隔！
丁前腦中暈暈的，覺得自己酒還沒醒，或是在做夢！是的，一定是做夢，不然怎會沒穿衣服和人躺在一起？可是身體的觸感這樣清晰……他的心拼命跳了起來，呼吸急促。
「醒了？」身邊一個淳厚的聲音響起，那條摟在他腰側的手臂輕輕一緊，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丁前緊緊閉住眼，臉漲得通紅，心想：「我在做夢，我在做夢！」
「放心，你不是在做夢。」那人低笑，將丁前又摟緊些。丁前顫抖起來，臉越發紅了，長長的睫毛止不住地微微顫抖，身體繃緊得像一張弓。
「呵呵，怕什麼，是我，你睜開眼睛看看哪。」那個聲音溫柔地說。悅耳的男聲，成熟中透出穩重，丁前知道他是誰，正因為知道，所以才更害怕。那人撫摸他的臉頰：「別怕，剛才你吐過了，我幫你洗了澡，呵呵……你也幫我洗了呢，使勁地撲騰，弄了我一身水，咱倆洗了個鴛鴦浴。」
丁前的臉紅得要燒起來了，發育尚不強壯的胸膛劇烈地起伏。那人輕笑，將頭伏在丁前胸上：「十萬鼓聲！」他的頭髮披散在丁前裸露的皮膚上，噴出的氣息也衝擊在他胸前，好癢，丁前忍不住咬住了牙。那人卻向上移了移身子，熱熱的氣息，轉到了丁前的頸部……臉上……
「真是個可愛的小傢伙……」喃喃的低語，帶著些奇異的沙啞，蠱惑人心。丁前一動不動，突然唇上一熱，一種奇異的觸感包圍住他，丁前全身一緊，幾乎尖叫出來，卻被輕輕地、溫柔地壓制住了，兩片溫暖的唇包住了他的唇，吸吮著、流連著、引誘著，用他從沒有經歷過的方式，掠奪著他的氣息。丁前覺得眼前金星亂冒，這夢太瘋狂了……
不知過了多久，再回過神來，丁前發現自己正張著嘴大口喘氣，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他睜開眼睛，看著眼前笑著的人：五狼秦越！
「五爺！」丁前震驚，這是夢嗎？
「好了，這回真的醒了，沒錯，是我。」秦越又親一下丁前，笑道：「可愛的小傢伙，是我一直陪著你呢。」
丁前不由自主將雙手抵在秦越胸前，用力將他推開，想從他身下鑽出來，卻發現他壓得好緊。兩個人完全赤裸的身體密密貼合著，帶來不同尋常的觸感，丁前掙脫不開，急得想哭。
秦越得意地欣賞他又羞又急的可愛模樣，直到看見他大大的黑眼睛中盈滿水霧，差一點便要溢出來，才柔聲道：「別怕，小丁，我不會傷害你。」低頭又吻他幾下，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別在我身子底下亂扭，會害我控制不住的哦……」
丁前不敢再動，害怕地望著近在眼前的人。兩個人的裸裼相呈，對丁前來說，是想都沒想過的奇事。這完全陌生的方式和地點，讓他從心底裡害怕，身體微微哆嗦，眼淚終於流了下來，順著太陽穴流進髮際。
「傻孩子，怕什麼，五哥喜歡你。」秦越溫柔地給他擦淚。丁前咬著牙，淚越流越多。
秦越歎了口氣，翻身平躺在他身邊，一條胳膊伸過他的頸後，輕輕攬著他肩頭。「別怕，記不記得你喝醉了酒，抱著我又哭又鬧，還吐了我一身？呵呵，我要抱你，你不讓，使勁兒推我；我要走你卻又拼命拉我，直叫：‘別走、別走’，你到底是讓不讓我走啊？」
丁前恍惚記起自己曾哭著想抓住悠哥，拼命地叫：「悠哥，別走……」是叫了嗎？結果抓住的是別人？五爺……他知道了嗎？自己喜歡悠哥，結果……被人家拒絕了！他心中一陣尖銳的疼痛，難堪地轉過身去，想哭，卻硬忍著，淚水無聲地滑落。
「可憐的孩子。」秦越也側過身來，又抱住丁前，將少年青澀柔軟的身軀溫柔地摟在懷裡，輕輕呵護。丁前抽噎著顫抖，幾乎喘不上氣。
秦越伸手將丁前的身子扭轉過來，不顧他的抵觸，將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後背，低聲道：「哭吧，哭出來就好了，沒必要憋著。放心哭吧，這兒沒有別人……」
他的聲音這樣溫柔，帶著濃濃的關愛，丁前再也忍耐不住，伏在他胸前放聲大哭。越哭越是傷心，覺得活了十八年還從沒這麼灰心失望過，仿佛天地都崩潰了，心頭在滴著血……
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止住了哭，睜開朦朧的淚眼，卻見眼前一個紅紅的印子，像刀刻的一般，印在原本潔白的肌膚上，觸目驚心。秦越望著他，一臉痛苦狀：「我這可是代人受過啊，小丁，現在我也是傷心之人，你要賠償我。」丁前這才省悟自己竟咬了秦越一口洩憤，頓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