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霸王蟹蘇三橫

第一章

 

 

 

百里三初見他家師父時,他家師父還不是他師父,他也不叫百里三。

 

他名為蘇三橫,當朝皇帝欽封的定波將軍。

 

無論到哪裡都橫著走的,霸王蟹蘇三橫。

 

 

 

♥♥♥

 

 

 

這天,下著雨,而後蘇三橫死了。在沙場為家國奮戰,戍守邊疆城池時,被人從後面捅死了。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屍體,看著那根由背後穿過胸口,把他釘死在地上的長戟,覺得這事如果傳回去,在京城戰場都橫著走的定波將軍居然不是力戰到底被敵人殺了,而是被不知道那個小兵小卒偷襲而死,絕對會笑掉所有人的大牙。

 

 

 

真奇怪,明明身旁都是從蘇家帶出來的蘇家軍,到底是誰殺了他?

 

蘇三橫算著,是他答應太后保著十四皇子被人記恨了,還是他的死對頭南越雙狼將收買了他的親兵,抑或……家裡的親兵出了問題……

 

反正,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

 

可現下正在打仗啊,兩國交戰,將軍死不得懂不懂?

 

他一死,軍心渙散,這場戰就敗了,多少士兵將因此遭難。

 

還有那個資質過好讓他忍不住收為弟子的小十四也不知能否活下來?

 

要是讓他曉得是哪個混帳幹的這種事,他下輩子投胎無論當人當豬,也絕對要咬死那個人。

 

 

 

感覺一陣溫和的波動,蘇三橫緩緩抬起頭來。

 

只見漫天大雨中,有個人撐著紙油傘,踏著紅色的雨水朝他而來。

 

『百里懸壺……』

 

蘇三橫困惑地念出眼前之人的名字。

 

然當對方走近,他看清楚那人懷裡抱著個方出世不久的嬰兒,還有一頭原本烏黑長髮竟然完全變白之後愣住了。

 

這又是發生了什麼事?明明臨走前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回來就變成這樣?

 

之後他聽見百里懸壺長長歎了一口氣,用一種哀傷的聲音說道:「將軍……不是讓你等我回來嗎?怎麼就這麼一時半刻都等不了呢?」

 

蘇三橫被那種莫名其妙的語氣逗笑了。

 

『怎麼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會死,難道還死前提早飛鴿傳書給你不成?』

 

蘇三橫是一個時辰前斷的氣。

 

或許,這個醫術高明的青年在,他還真的能有生機也說不定。

 

只是……

 

只剩魂魄的蘇三橫手環胸懶懶歪斜地站著:『這是戰場啊百里先生,你回來不乖乖在軍營裡待著跑前線來做什麼?就不怕還沒死透的南越人跳起來捅你一刀?』

 

你個二愣子,到哪裡都這麼愣怎行?

 

老子就要歸西了,將來沒人顧著你,可怎麼辦才好!

 

突然間,有種奇特的感覺傳來。蘇三橫似乎見到百里懸壺的胸口發出了淡藍色的光。那陣光緩緩柔柔地將他籠罩。

 

他有些詫異,先是掙扎了一下,但很快地就發覺一切只是徒勞無功。他的意識,慢慢隨著那道光渙散,只感覺自己朝著百里懸壺靠了過去。

 

蘇三橫忽然想起他與這人的初相遇,某日一個長得俊秀非凡的青年突然拿著封蘭家首輔的信函,跑到他的營帳裡說要來當軍醫。

 

當時正在和手下將士密議下次作戰要事的他嚇了一跳,他底下的人也嚇了一跳。

 

可到最後,最嚇人的卻變成這人的醫術。

 

收了百里懸壺以後,戰場上,明明前一刻才被利箭穿心的副將軍下一刻就被從奈何橋畔拉回來是怎麼回事?

 

還有斷腳的小兵忍著淚水摟著殘肢給抬回軍醫處,沒一會兒就給接上了又是怎麼回事?

 

當他被南越雙狼將重傷了拿戟的右手,隔日又上戰場和那兩人廝殺,他瞧見對方像看了鬼似地望著他,都強忍著仰天長笑的衝動繼續打仗了。

 

這人啊……也許早點回來,他真的就不用死了……

 

 

 

感覺到自己的魂魄與意識緩緩消散,蘇三橫心裡想,罷了,就這樣吧!

 

他六歲隨著大爺爺上戰場,十年間征戰無數,後來還得了個將軍名號,沒讓一心希望他成材的大爺爺失望過。

 

雖然南越尚未收服,不過打了這麼些年仗也把南越耗得差不多了,依他所計,倘若朝廷派個資質尚可的將軍來,五年內平得了南越,但若派個有能耐的將軍來,則三年內南越可收。

 

總之,他沒遺憾了。

 

血紅孤寂的戰場上,斷肢殘臂死人無數。

 

蘇三橫看著百里懸壺,突然而起的笑容中帶著平靜祥和。無欲無求、無憎無恨。

 

江山一代多少人,呼風喚雨成龍鳳。

 

他蘇三橫得了,也成了。

 

於是,蘇三橫閉上了眼,心裡微微惦記著下輩子不要投身在將軍家了,殺人什麼的他不太喜歡……還有……要找出捅死他的人……做豬都要咬死他,被宰了變成桌上的豬肉也要吃死他、噎死他!

 

而後……沒有了……

 

 

 

♥♥♥

 

 

 

他以為自己死後是要過奈何橋、喝孟婆湯,然後讓閻王爺念一念殺孽太多,跟著被丟去投胎轉世的。

 

可是這些事情卻都沒有發生。

 

蘇三橫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又有了些意識,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渾渾噩噩,但慢慢地,他似乎可以感覺時光緩緩流逝的軌跡。

 

死了?

 

還是活著?

 

……嗯,應該還是死著的。蘇三橫這麼確定。

 

他能聽見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響,能感到太陽曬在他身上的暖暖溫度,他能聽見有人輕聲說話的聲音,也能察覺前面的人踏在雪地上沉重的步伐聲。

 

……嗯?

 

前面的人?

 

 

 

蘇三橫突然可以睜開眼睛的那天,是個春暖花開的日子。

 

他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回事,只看見前頭站著個滿頭白髮的人,那人渾身溼淋淋的,而身旁則蹲著個九歲左右的小童。

 

那小童身旁,躺著個瘦不啦嘰渾身溼透的小孩子。

 

蘇三橫看了看四周,前頭就是一條河,溼答答的小孩應該是從河裡給拉上來的吧!

 

蘇三橫想繞到前面去看看這個滿頭白髮的人,可他卻發覺自己沒法子動彈。

 

他混亂而皺眉地想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而後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竟有一條淡藍色透明的線朝前頭延伸,沒入了那白髮人的後胸。

 

「師父,好像死掉了,沒氣息,但身子還有一點溫。」蹲著的小童探了孩子的氣息後說。

 

白髮人伸手在懷裡掏了掏,把一個小瓶子交給了小童,緊張道:「溫溫的應該還有得救,趕快給他吃兩顆。」

 

蘇三橫這時聽見身邊有陣「嗚嗚」的哭聲,他四處察看了一下,在一旁樹下見到個半透明的小影子。

 

仔細瞧了瞧,蘇三橫驚悚了,那個小影子和被喊說死掉了的小孩子竟然長得一模一樣!是鬼嗎?是鬼吧!

 

蘇三橫驚完又想,不對啊,自己死了那麼久,現下應該也個鬼的,他堂堂一個將軍魂魄碰上剛死的小鬼,是在驚悚個屁啊!

 

然而就在蘇三橫開口想朝那小魂魄喊一聲時,突然一股強大的拉力把他往地上拽去,蘇三橫還沒來得及反抗,就覺得似乎沉進了一處摸不到底的泥沼裡,而後,黑暗再度襲來。

 

同在此時,他感到胸口被重重壓了幾下,一股噁心的味道伴隨著河水從他咽喉嘔出,他猛地被嗆到,吐出水後有氣無力地咳嗽著。

 

「醒過來了!」耳邊傳來小童的聲音。

 

蘇三橫覺得方才的泥沼和短暫的昏厥實在太奇怪了,並且伴隨著這些,他詭異地感受到身體的沉重,那是他很久很久都沒再有過的感覺。

 

可當他才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眼前的人和他背後的藍天,就脖子一歪,又暈過去了。

 

「師父,他又死了!」

 

蘇三橫模糊間隱約聽見那小童如是說。

 

 

 

♥♥♥

 

 

 

蘇三橫在作夢,夢裡有個小孩站在宅子裡,破落的院子,白幔白幡,他就在不遠處看著那孩子,看著孩子一直哭。

 

棺木出葬了,院子裡只剩小孩一人,小孩什麼都沒有,連飯也沒人送。

 

蘇三橫皺著眉,這樣的情景讓他不太高興,看著小孩越來越瘦,他想著這孩子肯定熬不到長大。

 

只是,這樣太慢,有人心急了。夜裡突然一口麻袋罩下來,小孩給人裝進麻袋裡。

 

蘇三橫伸手想去阻攔,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過那只麻袋。蘇三橫愣了愣,他這是在作夢呢?還是在作夢呢?

 

……就是在作夢吧!

 

袋子被扛到河邊拋下,麻袋裡的孩子醒了過來,在沉入水裡後驚恐地掙扎著。

 

後來沒束緊的袋子口開了,小孩掙脫出來,可惜不識水性,就這樣慢慢地在黑暗的河裡沉了下去,再也沒有醒來。

 

蘇三橫感覺到嘴裡有河水的腥味,那不好聞,讓他覺得噁心。

 

他發覺他也在河底,而後小孩隨著水流飄盪,他跟著跟著,又聽見了哭聲。

 

蘇三橫見到小孩的屍體不遠處,那個小魂魄正哭著。

 

「你叫什麼名字?」蘇三橫問道。

 

「……」哭聲持續了很久,小魂魄才說:「……小三……聶小三……」

 

蘇三橫打自有記憶起就沒接觸過同年齡的孩子,是以他也不懂如何安慰對方,想了許久,蘇大將軍只能彆扭地說:「我叫蘇三橫,姓名裡也有個三字,同你一樣……唉,你別哭了成不?」

 

聶小三雙手一直揉著眼睛,啜泣地說著:「我要走了,去找娘了,我不能給娘報仇,也不能給自己報仇了……嗚嗚……」

 

蘇三橫問道:「你知道是誰害了你嗎?」

 

聶小三點頭,哭著說了一段故事。那是他娘告訴他的。

 

聶小三的爹娶了正室後沒多久,又娶了房小妾,小妾就是聶小三他娘,後來正室和他娘同時懷了孩子,但他娘的孩子也就是他大哥卻在某天沒了,正室生出來的男孩成了嫡長子,將來會繼承聶家。

 

哪知他爹之後病了,病前又讓他娘懷了胎,這回他娘對吃食什麼的皆小心謹慎,才把他給生了下來。

 

聶小三的爹去得早,他娘含辛茹苦將他養大,正室總是苛扣他們的衣食,他娘只得偷偷在外接了些針線活,好貼補家用。

 

可聶小三的娘沒撐過今年冬,走了。聶小三也在之後給人扔下河,死了。

 

原來,他爹生前只愛他娘,令得正室嫉妒,嫉妒到不想讓這小妾和小妾生的兒子繼承任何一點聶家的財產。

 

所以當找到機會,他娘和他就被除掉了。

 

當聶小三這些話說完,蘇三橫皺起眉頭,心想這正室真狠心,居然把一對母子就這麼殺了!

 

突然間,更遠的地方、河流的遠處,緩緩浮現一名女子的身影。

 

小孩似乎有所感應地停止揉眼睛,往那處看去。隨後,又哭了起來,轉身朝那名女子跑去。

 

蘇三橫耳朵邊傳來小孩哭得沙啞的聲音,哽咽說道:「娘來了,我要走了……哥哥你曾經是個很厲害的人對吧!我把我的身體給你,讓你重新回到陽世,我和娘報不了仇了,所以你以後要幫我們報仇啊!」

 

蘇三橫才覺得這孩子說話莫名其妙,剛要喊對方,哪知突然胸口一疼,他感覺自己猛地被股莫名其妙的力量從河中拉走,而後魂魄又像沉入泥沼一般。

緒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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