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序章·臨刑

“明天早上八點行刑。”小警察這樣說道。

同事說這個男人貪了上億的公款，罪大惡極，不槍斃不足以平民忿。

可他卻有點於心不忍。

房間裡端坐著的男人，既沒有崩潰地大喊大叫，也沒有說什麼喊冤的話。

他只是神色平靜地瞥了小警察一眼，很有教養地說道：“謝謝你的通知。”

三個月的停職調查，二十天的看守所生涯，三個小時的審判，二十四小時的等待臨刑，這一切都讓他憔悴不堪。

“為什麼？”小警察問道，他很好奇，“我覺得你不像是那種貪官。”

“哪種？”男人反問道。

“就是那種戴名錶的，左一個小蜜有一個小情兒的那種......哎，我也說不出來，反正看著就不像。”

“就是因為看著不像，我才能貪這麼多啊。”男人笑了，輪廓漂亮的眼睛半眯著，像是被小警察逗樂了。

“這倒也是。”小警察摸了摸鼻尖，轉移了話題，“我給你帶了一個蘋果。”

說著，他把蘋果放在桌上，就放在飯盒邊。

“居然還有飯後水果，我真是死而無憾了。”男人感嘆道。

小警察聽著男人的話，竟感到胸悶，眼眶也酸澀起來。

他訥訥道：“希望你以後做個好人。”

男人點點頭，略帶遺憾地想，可惜沒有以後了。

他道：“你走吧，你還有別的工作。”

“再見。”

小警察逃似的關上牢門出去，他怕再多待一會兒，他就要哭了，那就太丟臉了。

現在，男人獨自一人坐在桌前。鐵桌上的蘋果，紅色與黃色交融，沒有涇渭。

他想起十七年前的深山，下著大雪，他孤身一人徒步三十餘里，去村中的醫療站取藥。他想起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那一瞬的欣喜。他想起人生中第一次受賄，他想起三晝夜的審訊，不眠不休，直至絕望。　

他的一生，如同這個蘋果，黑白對錯，是非功過，毫無涇渭可言。

他動作遲緩地打開飯盒，裡面全是他喜歡吃的菜，糖醋小排、蒜蓉油菜、番茄蛋花湯。可他卻味同嚼蠟，沒吃出一絲滋味來。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嚐到苦澀，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哭了。

的確，無論再怎麼說服自己“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他依舊不能徹底放下。

他才二十九歲，還沒結婚。他甚至還沒真正地談過一次戀愛。他預感到，明天報紙上一定會出現什麼“鉅貪伏法”的報道，也許還會出現百姓拍手稱快之類的話。

同樣是貪汙，為何別人就是無期，就是死緩，就是保外就醫？

他曾希望上頭能保下他，能夠得一個寬大處理。可是他錯了，他早就是枚棄子。

男人不喜歡把一切都歸結於派系鬥爭，他深知自己罪不可赦。但...罪不至死，是的，他還不想死。

然而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一切都將在明日宣告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