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失記01
劣神榜番外-【走失記】
翎花在這裡迷路了很久。
不是她方向感太差,也非遇上了數條複雜岔路,而是眼前望去,徒有一片星空,她就浮在星空之中,周身觸手可及點點星塵。
伸手一碰,才發現那根本不是星塵,而是成千上百的發翅小蟲,通體透著淡淡的光輝。
這蟲兒,她在人間從未見過,可一股熟悉感,盈滿胸臆,似有道聲音在說,她該要識得這些發亮的小蟲……
牠們拍動薄翅,在她周身盤旋,絲毫不懼怕她,彷彿她亦屬同類。
牠們身上的光芒溫暖,輕輕照拂,暖得像朝陽。
她與發翅小蟲飄浮著,漫無目的,沒有任何指引,沒有半處路標,甚至連條「路」都不見。
清風緩緩拂動,花紅衣裙啪啪翻飛,她像片輕軟雲絮,被這陣無形之風吹往未知之處,隨其趁浪逐波。
「師尊!」數不出第幾回這般大聲地喊,卻從沒能得到回音。
說不害怕,倒是有些逞強了。
這兒一看就古怪,絕非尋常之地,這些年,她雖見識過不少奇異仙境,也曾潛過極深之海,踩過雲之至巔,可那時,皆有師尊作伴,師尊在,她半點都不怕。
此刻孤身一人,獨處越久,恐懼感越發明顯。
怕自己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兒,如何是好?
怕師尊一直尋不著她,又如何是好?
明明只是隨著師尊去見楣神,赴一場尋常棋宴,怎就稀里糊塗地撞進這古怪之地?師尊是不是也受困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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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佑手裡還端著托盤,上頭六杯茶,竄著熱煙。
可自家的屋舍不在,自家的園徑不在,就連掛著秋千的千年老松,也不在。
她不過去廚房燒了熱水,泡了茶,跨過門檻出來,眼前卻只剩一片白。
說白也不貼切,更明確的詞兒,應該叫「空曠」。
那片白,無邊無際,延伸到至遠處也見不到底,方圓百尺內都瞧不到東西,她往回看,果然廚房也不在。
螞蟻爬上一張無字宣紙時,大抵就是這心情吧。
第一個浮現的念頭,自然懷疑是她那沒個正經的師尊所為,按過往經驗來看,確實不無可能。
她師尊一閒賦下來,為求樂子,做些亂七八糟的蠢事,前例還不少。
只是若是她師尊的遊戲,不該僅僅將她丟進「空曠」中,起碼……有床,或草蓆,或長榻,任何能容納兩人翻滾嬉鬧的東西。
以及,他。
福佑倒不想太費神在「思考」上,她本就是隨遇而安的性子,加上眼前景況也不算凶險,索性原地坐下,端起熱茶啜一口。
反正她不急,也會有人急,與其盲目亂跑,不如乖乖等師尊找。
她又喝了一口,突然露出一抹苦惱神色。
嘖,她灶上還在蒸著豆沙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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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神懷財沒有心思去管身處何處。
就算身後是萬丈深淵,她都會毫不考慮往下跳。
她不斷不斷朝後縮,額上已見無數顆豆大汗水。
她眼前有巨大凶獸正張牙舞爪,欲將她撕碎嚼爛?
抑或有滾滾熔岩火海,狠狠近逼?
不,巨大凶獸沒有,滾滾熔岩火海更沒有。
只有一隻棉花團般的雪白色……胖狗?
她原本以為是熊崽,直到牠吠了聲犬叫,她才將其歸類成「狗」。
她不敢瞧得更仔細,單憑餘光偷瞟,就耗盡她所有力氣。
那隻狗不大,只是胖,像顆球似的,連她的膝蓋都不到,可牠長那副模樣,即便小如鼠,她也同樣畏懼。
她止不住發顫,手腳俱冷,敏銳聽見牠吐舌哈氣的聲音。
怎麼也沒弄明白,兒子破財有些受寒,早上醒來後直打噴嚏,每個噴嚏還夾帶金粉屑,外加鼻水直淌,任憑徒兒兼兒子他爹再三保證破財無大礙,她仍舊頗為擔心,堅持抱著去給楣神診診。
來到楣神家,她不過是蹲下身,與楣神家養的那隻「肥兔子」胖白貳玩玩,揉揉牠的毛茸茸腦袋,怎一個轉瞬,軟綿綿的肥兔何在?為啥成了她最害怕的那種玩意兒呀呀呀呀呀呀——
那玩意兒和「肥兔子」胖白貳很相似,差別只在於一對長耳朵,就連胖白貳額心那撮排成「貳」字的黑毛,居然也有。
以前她就覺得胖白貳長得不怎麼像兔,可梅先生面色認真,說牠就是兔,她也不好多懷疑,心想仙界的兔,怎能和人界的俗兔相提並論呢?
拿實例來說,守南天門的哮天犬,名為「犬」,又有哪一點像「犬」,根本是變異巨獸等級,害她從來不敢行經南天門,總是翻牆……
想到哮天犬,寒毛豎得更挺直,懷財強逼自己思緒打住,沒必要如此為難自己,眼前有狗已經夠可怕了,不需要腦中再來一隻。
那玩意兒屁癲癲挪過來,她重顫,雙手胡亂摸索,不知摸著何物,她想也未想,握住了便往玩意兒方向拋,嘴裡抖著在嚷:
「不不不不不不要過來——走開——」
「嗚汪!」那玩意兒開心去追逐她拋出去之物,咬著了,再度喜孜孜跑向她,拿嘴裡咬的東西磨蹭她手背,討著再來一次。
「你你你你你你你走開——」慌亂之中,她反手又抄起那物,拋得更遠。
「嗚汪汪!」
怎、怎麼又咬回來了啦!
「汪汪汪汪!」快丟快丟,我還要玩!
「不要過來——」她閉眼慘叫丟東西。
「汪!」胖白貳開心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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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神夭厲面色很不好。
金髮的財神之孫,懷裡抱著孩子,孩子剛巧打了個噴嚏,兩管金粉屑又噴了出來,他拿布巾替孩子擦擦鼻,金眸撥冗瞟向「屋主」。
楣神則是笑得一臉無辜無奈,倒也坦蕩明白,攤了攤手,說:
「我沒料到它真敢出手,還當你們的面出的手,不知它是膽肥了,或是腦殘了……你們別這樣看著我,又不是多嚴重的事,不過心魔的一點小小把戲,犯不著緊張,心魔夢境只能吞噬比它弱小的物類,翎花和福佑被吞噬進去,相當合情合理,只是鎏金小弟,你家那師尊居然不敵實在是嘖嘖嘖嘖……」
連鎏金懷裡的小小破財,都強過心魔夢境,窮神到底是有多廢呀。
「你早知道有心魔在周遭窺伺,為何不第一時間收拾它?!」眼見愛徒在面前失走,瘟神夭厲神色相當冷。
「難得來個這麼有趣的玩意兒,第一時間就收拾掉,多可惜呀,你也知道我家愛徒那德性,悶葫蘆一個,心裡話藏著掖著不說,我不就是等待哪天愛徒中招,趁機瞧瞧她內心是否有什麼不肯吐實的心魔……」楣神越說,越換來老友不諒解的眸光,說到後來,自己也有些心虛。
他不承認自己用意不良,但對於將旁人的徒兒師尊也捲進去,還是有一丁點點的歉意。
「她們究竟被帶到何處?」鎏金嘆氣問,懷裡破財正在蠕動,他動手輕輕拍了拍,要孩子安分些。
「既是心魔夢境,應該就是她們內心深處潛藏的不安,心魔將這不安凝結成一世界,困住她們。」
「直接找出心魔,了結它,心魔夢境自然化為烏有。」瘟神夭厲處事明快,不想夜長夢多,直接解決源頭禍首便是。
「欸欸欸,這招雖好,但心魔忙了一輪,不好好用用不免可惜了嘛……」楣神絕非同情心魔,只是覺得天時地利皆好,能一窺愛徒心魔,再將之驅散,換來兩人恩恩愛愛的大結局,豈非更佳?
「……」瘟神與鎏金面上只有囧,拳頭都硬了。
「我不阻止你們處置心魔,但在你們處置它之前,我要先去瞧瞧我愛徒的心魔夢境,你們若要動手,煩請一炷香後再動手。」楣神不見半絲愧色,甚至輕易能看穿他的喜悅,用著雀躍小跳步進入心魔夢境就太超過了點。
瘟神與鎏金杵在原地,誰也沒動,直至破財一個噴嚏聲,打破沉默。
瘟神什麼也沒說,拈了個訣,化身成霧,隨楣神消失蹤影處而去。
鎏金心想:為人師尊,此等行徑真的沒問題嗎?
師尊這兩字,在他面前,已經崩壞到只剩殘渣了,無論是別人家的,抑或是自家的。
「破財你記住,要當人家師尊之前,心智和行為都得健全了再說。」
破財的回應,是兩管攪和著閃閃金粉的鼻涕,緩緩流下。
前有兩師尊惡例在目,他這個徒兒去瞧瞧自家師尊的心魔……應該也不過分吧。
只是他很懷疑,他家那隻單蠢懶散……除了狗之外,是能有什麼心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