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文
“一杯冰美式，謝謝。”
金昇玟剛走進店裡便熟練地跟店員下單，店員複述一次訂單後，像是想起什麼一樣，伸手往櫃檯旁邊的宣傳海報指去。
“我們現在正好有情侶買一送一的優惠，先生要買一杯給你的伴侶嗎？”
視線隨著店員的手看去，只停留了兩秒，金昇玟便搖搖頭。
“他不愛喝。”
“好的，那這裡收您—”
從咖啡師手上接過冰美式後，金昇玟看了看手錶，發現距離上班的時間沒剩多少，趕緊加快了腳步往不遠處的大樓走去。
28歲的金昇玟，生日快樂。
默默吸了一口冰美式，金昇玟在心裡祝福道。
作為含著金勺子出生的小孩，金昇玟二十多年來的人生一直都暢通無阻。
由學生時期作為全科學霸被稱呼為學神，到現在因為職位而被尊稱為小金總，金昇玟一直都過著所有人眼中美滿的生活。
“小金總早上好！”
“早上好。”
絡繹不絕的問好聲從金昇玟踏出電梯門那刻響起，並不是因為他金氏集團小少爺的身份，而是單純因為他隨和到榮登集團員工私評最佳上司的性格。
他點頭接收下屬們的所有問候，然後快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擱下膠杯，金昇玟的笑容亦同時褪去。
好累。
為什麼要上班。
他活動肩頸，試圖舒緩繃緊的肌肉們，拉伸放鬆到最後時，他被小拇指的戒指咯了一下。
吃痛地鬆開雙手，他把視線集中在左手小拇指上簡潔的銀戒指上。
那是他曾經的結婚戒指。
無意識地盯著那枚沒有任何鑽石或刻字的戒指看了好久，金昇玟才被秘書敲門的聲音帶回現實。
“請進。”
“小金總，這是您昨天需要的文件。”
“好，謝謝你。”
“還有，原定今天下班後部門所有員工有一個聚會，地點的話我準備了幾個候選—”
“取消吧，今天我有事。”
秘書聞言抬起頭，像是想起什麼般確認了一下日期，下一秒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般再次露出幹練的笑容。
“好的小金總。”
秘書離開後，小金總開始翻閱文件，認真工作起來，不知不覺就到了飯點。
他一如既往地吃著秘書給自己定的麥當勞午餐，一邊滑起了社交軟件。
@hanquokka28
『今天難得和精寅尼約會～
咖啡店居然有情侶買一送一的活動，所以帶了一杯咖啡給我們寶寶👶🏻 @foxin0914』
@cb97
『今天也是工作的一天 @sp.Bin 』
@foxin0914
『with 我們知城哥☕️ @hanquokka28』
@lix.lix
『今天也要努力營業，
嘗試烤了些新品蛋糕，希望客人們喜歡💕』
數目有限的親密好友們發的動態基本上都是生活相關，金昇玟劃過一條又一條，很快便滑到底，看著朋友們今天過得很快樂，他也不禁掛起了笑容。
然後給自己今天的麥當勞餐也拍了一張照片。
@seungmo.1025
『美好的一天，由麥麥和冰美式開始。』
完成編輯。
發送。
今天肯定會是特別好的一天。
很快便收到了留言通知。
@lix.lix『金昇玟你生日還在吃麥當勞？？』
@hyun.hyun『真的是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一餐呢』
@seungmo.1025回覆@hyun.hyun『我這叫專一，謝謝。』
@seungmo.1025回覆 @lix.lix 『我愛麥麥，麥麥愛我』
@hyun.hyun『日理萬機的小金總淪落到每天只能點麥麥，可悲啊——』
跟朋友耍完嘴皮子後，日理萬機的小金總再次回到工作狀態。
下班時候瞬間便到來，秘書在報告完後，金昇玟便揮揮手讓她先下班去，自己則在辦公室又呆了一會。
今天晚餐怎麼辦呢。
從老家搬出來後，金昇玟不曾回去，就連經常聯絡的姐姐也是約在外面見。
今天是小金總搬出來後度過的第三個生日，他隨手拿起外套和包便離開了公司，拒絕了姐姐和朋友們發來的聚餐邀請後，他漫步走回距離公司不遠的家。
將公事包扔在沙發上，把鞋隨意踢在玄關前，金昇玟猛地撲進沙發的懷抱。
不行。
沒趴幾秒，又爬了起來把散落在玄關的皮鞋收拾好，金昇玟一邊整齊排列好鞋子一邊在心裡碎碎念。
他以前到底心有多大，怎麼能忍受這種亂糟糟的擺法。
整理好後，又往廚房走去，打開冰箱檢查家裡還剩了些什麼。
嗯…什麼都沒剩。
習慣了以前冰箱總是塞得滿滿當當，都忘記自己好久沒去超市採購了。
只好出去吃了。
把緊繃的西裝換下，金昇玟穿上了一件經典款式的灰色連帽衛衣，下身搭了一條黑色的運動褲。
精英人士小金總在脫下西裝後，迅速蛻變成看起來只有二十代前半的男大學生。
思前想後，金昇玟還是決定去自己最愛的湯飯店解決晚餐。
“喲好久不見啊小夥子。”
“你好。”
湯飯店老闆熟絡地打招呼，金昇玟也禮貌地回了個問候。
“以前差不多每天都會來吃呢，最近工作很忙嗎？”
“哈哈，是有一點忙。”
“你倆最近過得好嗎？沒再吵架了吧？”
金昇玟愣了一秒，然後露出微笑。
“沒有，我們沒有再吵架了。”
拎著裝起一碗外賣湯飯的塑料袋，金昇玟跟店主道別。
太陽在他吃晚餐的時候默默地跟月亮交換了位置，他往家相反的方向走去，熟悉地穿過一個又一個街口，爬上一層又一層的階梯。
瓷白色的建築在月色的照耀下散發柔和的光暈，金昇玟就這樣拎著湯飯走了進去。
“哥，最近過得好嗎？”
金昇玟擱下塑料袋，把湯飯從袋裡拿出來，打開蓋子，熱乎乎的白煙迫不及待地湧出，他託著塑料碗往前方遞去。
“我給你帶了湯飯，就是我們老去吃的那家。”
“老闆還記得我們呢，還問我們有沒有再吵架。”
“看來是以前在店裡吵架的時候令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哈哈。”
“哥。”
金昇玟直視前方，勾起嘴角，露出他能力所及最大的笑容。
“今天我28歲了，和哥一樣大呢。”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寂靜，和在空氣中搖曳的白煙。
李旻浩的笑容固定在一個最好看的瞬間，那是高中畢業禮時抓拍的照片，金昇玟在挑放在相框的照片時毫不猶豫地選了這張。
「呀金昇玟，你為什麼老跟著我？是小狗嗎？」
李旻浩皺起眉頭看著屁顛屁顛跟著自己的學弟，而學弟只是露出了憨厚的笑容。
「哥說是，那我就是哥的小狗。」
「懵懵啊，叫幾聲來聽聽。」
年上者伸出手。
「汪。」
學弟的手握成拳頭跟李旻浩手掌差不多大，他乖乖地把拳頭擱在李旻浩手上，然後黏黏糊糊地學了狗叫。
「小狗絕對不會離開主人的。」
“…所以主人也不能離開小狗。”
湯飯面被激起一點水花，接著一滴又一滴的珍珠落下，小狗的開關被無情地擰開，一發不可收拾。
“…哥明明答應過我的。”
湯飯被隨手擱在地上，金昇玟雙手捂著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痕展露無遺。
那是他和李旻浩相愛的痕跡。
金昇玟和李旻浩有情人終成眷屬，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事，兩人被朋友們圍著起鬨時，李旻浩羞澀得連脖子都紅透了，金昇玟摟著他，看著因為自己的事而露出罕見表情的男朋友，金小狗愛得不行。
「旻浩哥居然就這樣被金小狗騙走了，神奇啊。」
韓知城拿著紙巾假裝是小手帕，假哭著倒在梁精寅的懷裡，而看透了一切的李龍馥則真摯地送上祝福。
「不過要是金昇玟你害哥傷心了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真摯的小雞揮舞著自己小巧的拳頭，金小狗不服輸地吐了吐舌頭。
「我和哥會幸福一輩子的。」
金昇玟摸了摸自己的後頸，傷口已經癒合，只留下一道稍微凹凸的疤痕。
李旻浩的臉覆上白布時，金昇玟便果斷向主治醫生提出切除腺體的請求，梁精寅下意識便拒絕了他。
「哥，你想清楚了？」
「雖然腺體切除是可逆的，但是一旦切除了，就算逆轉也無法再產生任何信息素了。」
擔任醫生多年，梁精寅自然見過不少因為失去摯愛而想要切除腺體的alpha或omega，對於這種在不理智的情況下說出的話，為了減少衝突，醫生必須拒絕。
「沒有李旻浩，我還需要什麼信息素。」
金昇玟坐在殮房外的長椅上，冷笑一聲。
「雖然本來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的信息素也沒用處…對啊，反正都是沒用處的。」
他抓住梁精寅白大褂的下襬抬起頭，曾經明亮的雙眼此刻佈滿血絲，梁精寅看著近乎歇斯底里的好友，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真的希望切除腺體的話，過兩天再來找我吧。」
他把金昇玟抓住自己下襬的手掰開，然後包在自己手心。
「認識這麼多年了，我明白你現在的感受。」
「但還是先回家睡個覺，把身體養好再做手術吧。」
金昇玟和李旻浩求婚那天，他第一次看見李旻浩哭。
他手忙腳亂地蓋好戒指盒，然後在口袋裡掏出紙巾替李旻浩擦掉淚水。
「呀！」
因為還在哭唧唧的關係，李旻浩的聲線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求了婚幹嘛把戒指盒又蓋起來！」
「因為哥哭了啊——」
金小狗還在因為李旻浩的眼淚而慌張時，再熟悉不過的左手伸到他面前。
「…快給我帶上啊傻狗！」
簡潔的純銀戒指穿過李旻浩的無名指，金昇玟看著面前哭得鼻子紅紅的男朋友，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這輩子，李旻浩只能有金昇玟這隻小狗。」
「我又不喜歡狗，幹嘛去找別的小狗。」
李旻浩臉上淚痕的多少與他嘴硬的程度成正比，金昇玟看著難得脆弱的愛人，一把將他按在自己懷裡。
「我真的好喜歡哥。」
金昇玟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Alpha，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而李旻浩則是平凡家庭里長大的普通Beta。
李旻浩註定聞不到任何信息素，也無法為金昇玟解決任何易感期帶來的問題。
這樣的先天問題成為了他們得到父母認可的最大障礙。
金父對身為Beta的李旻浩一直保持著拒絕的態度，從小養成作為上流社會的古舊價值觀令他與金昇玟產生了多次的碰撞。
李旻浩無法為金家開枝散葉。
因為他是Beta。
所以金昇玟不應該和李旻浩在一起。
每逢聽見父親歧視般的發言，金昇玟便會像點燃的火藥般跟他爭執，多次爭吵的結果就是，金昇玟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老家，搬進早就準備好的婚房裡。
那是金昇玟人生中最幸福的兩年。
李旻浩在舞室擔任導師，偶爾替偶像團體編舞，金昇玟則是進入了自家的企業工作。
雖然價值觀上不合，但金昇玟不抗拒繼承父親的事業。
有了事業，才能擁有更多。
只要時間能配合，金昇玟都會堅持去接李旻浩下班，然後牽著手去家附近的湯飯店解決晚餐。
夜生活沒有因李旻浩無法嗅到任何信息素而受影響，反而因為少了信息素這項不穩定因素，兩人之間性和愛的比重，愛毫無疑問地佔了上風。
「哥想要小孩嗎？」
金昇玟抱著李旻浩，臉埋在他頭頂。
「…家裡三貓一狗，沒地兒放小孩了。」
睡迷糊的李旻浩往他的懷裡鑽去。
「好，都聽哥的。」
輕吻髮旋，無論李旻浩的回答是什麼，金昇玟都會全盤接受。
那天早上的天氣很晴朗。
小金總在出門前站在玄關委屈巴巴地看著李旻浩，然後尊貴的小金總便被打工人崩了一下腦袋。
「出門上個班而已，還要什麼親親。」
「可是又要差不多十個小時見不到哥了…」
李旻浩翻了翻白眼。
「尊貴的小金總，你是不會早點完成工作嗎？」
邊說著邊將還想撒嬌耍賴的金昇玟推出門口。
「哥，今天是我生日誒…」
金小狗扒拉著大門不肯離開，李旻浩沒好氣地捏了捏他臉頰肉。
「我當然知道，所以早點回來吧，我在家等你。」
至今金昇玟仍然後悔那天為什麼會被李旻浩說服。
接到梁精寅的電話時，他手一抖手機便摔到地上，趕緊彎腰撿起來，幸好還能用，他嘗試穩定自己顫抖的聲音與梁精寅對話。
「旻浩哥剛剛被醉酒駕駛的車撞了，送進了我們院，快來。」
金昇玟在梁精寅剛開口便衝出辦公室，連大衣也沒拿上，剛入秋的天氣還不是很冷，只有些許微風從金昇玟臉旁吹過。
但此刻，所有事物對金昇玟來說，都等同一把彎刀，猛烈而無情地在他臉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的傷痕。
趕到醫院時，梁精寅已經在門口等著他，他連李旻浩在哪層做手術都還沒說清楚便被金昇玟掛了電話，出於對朋友的擔心，他還是站在秋風陣陣的正門等待金昇玟的到來。
「不說廢話，走吧。」
省去打招呼的時間，梁精寅快步帶著金昇玟搭上升降機往李旻浩所在的樓層上去。
「旻浩哥在被送來的時候仍然有些許意識，但情況不樂觀。」
他一邊解釋傷勢一邊看著眼色，只見金昇玟的臉色越發蒼白，他嘆了一口氣，只是伸手在金昇玟後背拍了拍。
「旻浩哥這麼善良，神一定不捨得帶走他的。」
事實證明，再心軟的神也無法和死神搶人。
宣告搶救無效後，金昇玟反而哭不出來了，他站在殮房門前，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撇除臉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李旻浩的臉容平靜得彷彿只是睡著了。
金昇玟默默地看著他，好像只要他不眨眼，李旻浩就不會被送走一般。
生理淚水因眼睛乾澀而落下。
他伸手摸上再熟悉不過的臉頰，總是因熱氣上升而滾燙無比的地方，此刻冰冷不已。
李旻浩的花期在28歲落下帷幕。
金昇玟在離開殮房後，接過樑精寅遞來的一束破破爛爛的花，還有一個蛋糕盒。
11朵白玫瑰
還有畫了小狗的蛋糕
都是28歲的李旻浩為27歲的金昇玟所準備的祝福。
金昇玟不知道自己最後是怎樣到家的，只見回過神來，他已經打開了盒子，盯著那個因翻滾而面目全非的蛋糕發了很久的呆。
伸手挖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甜膩的奶油香充斥整個口腔。
好甜。
金昇玟心想。
然後一次又一次徒手挖蛋糕塞進口中，直至紙盒見底。
「…太甜了。」
淚水落下，將剩餘的奶油化開，金昇玟看著李旻浩買來的蛋糕和花束，抽了抽鼻子。
「哥為什麼要這樣…」
他心知肚明，這不是李旻浩的錯。
但還是忍不住反覆提起他的名字。
花束裡掉下一張卡片。
金昇玟趕緊擦了擦手，拿到自己面前。
卡片上的字跡他再熟悉不過。
『To.昇懵懵
27歲生日快樂
雖然說過很多次了，
但希望我們懵懵能一直身體健康，
活到自然死亡。
當然了，我也會健康地活到自然死亡的。
李旻浩』
金昇玟儘管再堅強，卻也還是徹底崩潰了。
他放聲大哭，直至聲嘶力竭。
如果自己早上有纏到李旻浩願意親他就好了。
如果自己沒有被李旻浩幾句話說服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用去上班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是今天生日就好了。
幾天後，金昇玟再次找上樑精寅。
「下定決心了？」
「嗯，能幫我儘快安排手術嗎？我下午還有會議。」
面前帶著淺笑，態度和藹的金昇玟令梁精寅十分陌生，彷彿他不是梁精寅認識十幾年的朋友，而是素未謀面的陌生病人一般。
「好。」
金昇玟簽下手術同意書，梁精寅接過後，先行離開辦公室處理手續。
在梁精寅純熟的技術下，手術順利完成，金昇玟在麻醉散掉後便立刻帶著後頸厚厚的紗布起行返回公司。
沒過多久，差不多全公司都知道小金總切除了腺體。
李旻浩不在了的消息只有些許職員知情，因此金昇玟切除腺體的消息，大部分職員都當作是等宣告金昇玟將從金氏繼承人名單除名。
為此金父將他召到辦公室狠狠地教育了一番。
金昇玟毫不在意，即使沒有他，還有同為Alpha的姐姐能夠繼承。
而且，他不曾在意能不能繼承家產這件事。
那天以後，金昇玟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待人態度依然和藹，工作上依然幹練利落，但似乎沒有人再看過他露出禮貌淺笑以外的笑容。
金昇玟把撒了一點的湯飯收拾好，將塑料袋的耳朵打成死結，扔進垃圾桶後，他折返到李旻浩面前，繼續剛才的話題。
“今天開始我和哥就是同齡人了呢。”
“以後可以叫哥旻浩嗎？”
“不回答的話就當作是答應了。”
“旻浩啊。”
“我愛你。”
如同那純銀戒指留下的痕跡般。
永不消散。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