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 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這是一座多雨的城市。
市民都習慣了,隨處備著一把小折疊傘,學校,辦公室,健身房。一旦空氣中泛起盆地地形獨有的,潮悶籠罩的味道,便利店的店員便會迅速將雨傘陳列架推到門邊,讓對這座城掉以輕心的人購買。
但那個男人沒買傘。
進入店中時,半長的黑色頭髮被雨潤濕,凌亂髮端微微蜷曲,遮掩住他的眼睛,店員瞥見一抹麥色的皮膚,隨即掠開目光,結帳時瞧也懶得抬頭瞧他,飛速刷條碼。
外勞。
下雨天不買傘不買雨衣,買了一份八卦週刊,這年頭買紙質書報的人不多,況且外勞還識中文字?
潮濕積鬱氣味,人走了,融進寂寞的昏色,面前留下一點淡淡的菸草味。
當然也有夏日暴雨的時刻,尤其颱風天,與颱風尾巴勾連而來的大型西南氣流,數天瓢潑而下,好像真的可以悲傷逆流成河。
但真正佔據日常且縈繞不走的大多是無趣而惱人的連綿細雨,店裡給鞋踩得都是髒印,怕人滑倒,店員提出拖把,將剛剛男人踩過的地方擦乾。
真討厭。
鞋印不小,嘖了一聲,外勞倒是不常有這麼高的,啊,現在不能叫外勞了,得説「外籍移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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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水氣,一旦進入人工掌控的建築之內,立刻節節退敗,被空調消解。
霓虹夜燈被高樓玻璃的雨珠映成暈光,層層疊疊像無數明亮閃灼的瞳孔,盯著裡頭瘋狂扭動的人群,電音震耳,砰砰砰無感情敲擊節奏也分三六九等,今夜Paradise請來的是Ibiza排名前三的DJ。
前年鬧出小報記者假冒工作人員混入私人派對,拍到已婚女星與政要接班人激吻,後來安檢全面升級,賓客一份難求的電子邀請函比對身分證號,Paradise的員工得在一個月前排好班表,不能調換。
奉柏安玩得很瘋,在一群暑假歸國滿口ABC的富少公子千金小姐中央,舞動,短髮俐落,勁練的身材修長靈活,人貼來貼去,眼波相勾,磨蹭,試探,有目的,沒目的。
雷射燈在他身上罩了一層銀白色的幻影亮光,彷彿空中正紛紛灑灑飄落鑽石雨。
但他其實玩得很收斂,專注快樂,風流只為自賞,芸芸眾生的曼妙軀體在他修長雙臂之間來來去去,他屬於大家,而大家也屬於他,流光潑灑,迷離魔幻,他像一泓飛濺的清泉,在閃滅之間盡情流動,沒有好惡,也沒有分別心。
舞了幾曲,走回座位,他臉上張揚著笑,「霏萱!來這麼晚,怎麼不跳,走!我們一起跳!」
施霏萱反扯住他,「先來兩杯再跳!」將杯湊到他唇邊。
斜飛的眼睛彎了,唇瓣扯開露出一排白牙,「明知道我酒量不好,想灌醉人?今晚要正法我嗎?司法部長?」
他略過酒杯,直接低頭貼在女子額上,一身熱汗,卻是蒸熱的清爽味道,施霏萱也笑,「網聊大半年,我先試試車也很正常吧?」
「好啊,那就今晚,不要灌我,我清醒的時候更好。」
「我聽說了。」施霏萱翻了個白眼,「你在南加那聲名喔!」
奉柏安將她摟進懷裡,還是大笑,「話可不能亂說,我都閉門認真讀書,派對是從來不去的。」也不知是神信還是鬼信,但他滿臉信誓旦旦。
那懷抱寬大舒適,完全不令人反感,司法部長施仲原的千金施霏萱與奉洋置地小少爺奉柏安,兩人其實曾是差兩屆的中學同學,施霏萱大兩歲,當時奉柏安一入校便是校草天驕。
後來一個去了英國,一個去了美國。
前年暑假,也就是派對鬧出八卦新聞那次,兩人重遇,開始玩在一塊兒,也有好感,畢竟奉柏安相較那些頑劣惡少,不算離譜,雙方家長覺得合適,著意促成,施霏萱已是執業律師,等奉柏安一年後美國大學畢業,也許會先訂婚。
是早了點,但其實早一點晚一點沒有分別。
這種婚姻一般來說有很大的自由度,只要不太出格,雙方互給面子,兩個家族互幫互惠。
「你都這麼認真讀了,成績還爛成那樣,你爸爸和曜哥應該急。」施霏萱環著他的腰,觸手硬實,血肉渾然,書不讀,聽說成天喜歡衝浪,玩到去比賽,搖搖頭,「你喔!」
「誒誒誒,大律師妳不要亂告狀,我這學期一門都沒有拿C,全是B以上,真的很努力了好不好。哎呀,走啦,去跳舞。」就著她手裡的杯,猛一杯又冰又辣的龍舌蘭,然後重重吻在她唇上。
富裕人家有錢有閒收拾外貌,一般不會差到哪去,但他倆不同,是真正得天獨厚的那一群,除了外貌姣好,施霏萱鬆弛的氣質與那一顆高智商腦袋在圈子裡老早是不少貴太太緊盯的媳婦人選,但她們的兒子要在家世與外表上皆與奉柏安競爭也不容易。
真要有,大約就是奉家堂哥奉曜熙,在集團裡身居高位,學歷能力外型皆出眾,但怎麼說呢,奉家掌舵人畢竟是奉柏安的父親奉君雄。
難怪呢,施家毫不猶豫選奉柏安。
但他們兩人不在意,人長了張嘴就是要說的,誰攔得住?
說今晚試車,玩笑似的真真假假,之前沒急著上床大概是兩人可能都還有玩伴,起碼施霏萱是這樣,加上是遠距離,反正他們倆會結婚,有什麼好急的?
施霏萱示意保安將兩杯就真走不成直線的奉柏安交給奉家司機,樓底一排豪車,射燈令凌晨飄搖的雨絲現形,奉家司機與身高六呎初的奉柏安幾乎差不多甚至更高,他低著頭,一臂穩穩將奉柏安接過。
視線裡,是他腦後紮成一小股的半長不短的頭髮。
施霏萱搖搖頭,無奈一笑,轉身上了自己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