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Chapter1
被領到伯爵府的時候，中島敦只有十二歲，他站在城堡的門口，手心裡捏出了細細的汗。原來，不是騙人的啊。
兩天前的對話依舊留存在記憶裡。
“去了那裡的話，每天都能吃到好吃的茶泡飯嗎？每天，都可以吃到一日三餐嗎？”男孩的眸子期待地張大，在這個灰暗的街道里，彷彿閃著光。
那老管家紳士地低頭，禮貌地答覆到，“是的，只要認真做好工作，就可以吃到豐盛的飯菜。”
敦的拳頭攥了攥，微風吹過，廢棄工廠的酸腐味慢悠悠地漫進他的鼻腔。
“那，會有住的地方嗎？”他低了頭，有些無措地搓了搓指尖，後退了兩步試圖藏起自己已經破舊得不成樣的鞋子，雖然只被褲腳遮住了一點。
“自然。”管家面上著了和藹的笑，只是被金絲眼鏡遮著，看不清那瞳子後面的顏色。
敦清亮的眸子眨了眨，“請給我兩天時間收拾一下，”忽然就抬頭拍了拍胸脯，“我一定會努力工作的！”
管家點了頭，“那兩日後的這個時候，我到這裡來接你。”
走進伯爵府的時候，還有其他十幾個年齡相仿的孩子正站在大門一側，敦抬頭看了一眼管家，收到回應後便跟著站到了隊伍後面，有些興奮地看向拿衣服過來的女僕姐姐。
被安排著進行了洗漱，之後穿上了新的衣服和鞋子，大抵是沒見過這般豪華的宮殿和洋服，孩子們面上的羨豔和驚詫毫不遮掩。敦低頭細細看著襯衫上的精緻袖釦，上面刻著一個極漂亮的“芥”字。之前還在孤兒院的時候，老師教過他們這個字，還給他們放了電視紀錄片——是有關芥川家族的紀錄片。
他有一瞬間的遲疑，心臟怦咚怦咚跳起來，難道說，他現在是要在一個不得了的地方工作了嗎？再認真回想一下的話，這個地方，好像的確和電視上一閃而過的城堡很相像。
敦忽然就興奮起來，如果某一天，有記者一類的來這裡採訪拍照的話，他一定不可以丟了主人的面子，要努力工作才行。在看到接下來的飯菜以後，他更加下定了決心。
在接下來的生活裡，敦幾乎每天都是雀躍開心的，雖然是伯爵府，卻並沒有為難僕人的地方。每天按時完成工作，就能夠吃到美味的飯菜，偶爾還會被分到兩塊蛋糕，這種生活簡直是太過於幸福了。尤其是宿舍，雖然很小，卻是每個人一個小間，就像是有了自己的小房子一樣。他總是在閒暇時打開窗子，一邊感嘆著自己的房間真溫暖啊，一邊又批評自己擅自將主人的東西據為己有。他非常清楚，如果在未來的某一天，他被辭退了，那他也會失去這個房間，這份溫暖。
為了守住自己的這份幸福，中島敦咬緊牙關，就算是在生病的時候，也要先完成任務再去休息，於是，在他去廚房踮著腳煎藥的時候，他第一次看見了芥川龍之介——伯爵府的少爺。
“好漂亮——”是脫口而出的喃喃自語，卻被一旁煎藥的女僕輕瞪了一眼。
芥川並沒有看向那個踮著腳煎藥的與他一般大的小男孩，因為頭痛也沒聽清那人剛剛喃喃自語說了些什麼，閉了眼睛卻止不住咳嗽，眼淚似乎都要落下來了。
旁邊的僕人焦急地涼著剛煎好的藥，“少爺，今日還是待在房間裡吧。”
芥川輕皺了兩下眉頭，之後慢吞吞吐出了兩個字，“不要。”頗帶了些孩童撒嬌的意味，他已經有一月沒出過那房間了。
待一行人離開後，女僕幫著敦煎好了藥，才低了身子與他說話，“以後不要輕易議論主人，被聽到是要受罰的。”
男孩輕扯了兩下指尖，緊跟著點了頭，耳根微微泛了紅。
但是，真的很漂亮嘛，難道誇獎也要受到懲罰嗎？
之後的日子裡，敦總是一邊打掃一邊偷偷看向少爺房間的窗戶，每天下午三點，那個人會坐在窗邊看書，那也變成了敦每天最期待最幸福的時光。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遠，他是少爺，他是男僕，平日裡管家的教導告訴他們，不要妄想和少爺成為朋友，從一開始，他們就待在不同的世界裡了。他是僕人，在離開伯爵府之前，便只能是僕人。
只是這般偷偷看著，偶爾運氣好些，能去送一兩次藥物和吃食，四年一晃而過。中島敦眨著眸子，看著大門處，管家又招了一批新的僕人，晃神間，他覺得回到了四年以前，剛進到伯爵府的那一天。
伯爵大人真是溫柔的人啊，他心想著。總覺得在那些孩子身上看見了過去的自己，在被拋棄被迫流浪的時候，忽然擁有了一個家的感覺，這一定會成為他幾十年後都會笑著想起來的回憶。幾十年後，他會不會和管家爺爺一樣，又紳士又有風度，之後做著這個家的管家呢？那個時候，他應該主要服侍少爺吧，幾十年後的少爺是不是更好看更有韻味了呢？中島敦的面色忽然紅了起來，他想到了幾日前去送藥時見到的少爺，雖然因著病痛面色蒼白得緊，卻依舊好看得過分。聽到咳嗽聲的時候，他恨不得是自己來生這病，但現在的少爺就算再難受，也沒再露出那般幾欲要落下淚來的面容了。
只是，好像這幾日有許多人忽然沒見到了，敦有些疑惑地又看了一眼大門，在當晚卻聽見了管家的敲門聲。
“敦，今晚你去照顧少爺吧。
他的心跳倏地加快了一些，這是第一次被安排了貼身服侍，終於，不再是遠遠地看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