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十六章—遙望（下）

　　大黑連連點頭：「嗯，不會，我一定不會。」

　　情緒一激動，愛抱上來的毛病又犯了。大白今次難得沒有閃，亦無賞他一記過肩摔，他輕輕一觸便自覺退開了，吸著鼻子，表情又哭又笑。小黑默默遞上面紙，緊皺的眉心稍為舒展。

　　他們從來也不是孤軍作戰，身為共渡患難的知己，關係遠比想像中牢固。

　　「肉麻！噁心！愛哭鬼！」

　　被大白罵了一長串，大黑依舊傻傻地笑。空長著一身肌肉，一副硬漢的模樣，內心卻纖細得像名少女的黑熊，跟頂著美男子的外表，實則暴燥如火的白狐相比，兩人的性格南轅北轍，卻意外地合得來。大概是因為迥然不同，才能以更包容的態度接納彼此的缺點，欣賞對方的優點。

　　除了體力上需要養精蓄銳，他們也必須做好心理建設。面對擅於玩弄人心的魔，若不慎被鑽了心靈的空隙，恐怕很容易受到精神控制，所以才會有心靈諮詢室般的對話，為的是摒除所有芥蒂，填補心裡的狹縫。

　　沉澱思緒後，不久又有人找來。令人意外的是，魔竟然會老實跑程序，讓青之國的公務人員來辦理參與獵祭的手續。為方便編隊，有關人員問及隊伍的名稱。三人稍作商議後，很快便達成共識。 

　　他們異口同聲道：「我們想好了，隊伍的名稱就叫『希望』。」

　　這是旅途所追尋的終極價值，人類千百年來恆久不變的願景。只要心懷希望，只要一息尚存，無論被擊倒多少次，人仍擁有活下去的力量。

　　此刻，願望變得無比熾熱。他們希望能尋回兄弟，希望能活著離去，希望能繼續旅程。他們用不著等很久，扭轉一切的機會便來了。

　　翌日晨光初現之時，草原上響起悠遠的號角聲，彩旗隨風飄揚，昭示獵祭正式開幕。

     他們在公務人員離去前，趕緊抓住知情人士詢問比賽細節。

      「欸？你們什麼也不知道就傻呼呼地來了嗎？」男人訝異道，似乎想起什麼，眼神閃過一絲憐憫，語帶唏噓地唸唸：「昨年也有一群什麼也不懂的外地人被獵祭的獎品吸引而來，人一下就沒了。」

       果然如他們所料，參加者大多無法全身而退。

       大白試探地問：「請問人沒了是什麼意思？」

     「 因為用的是真槍實彈，刀也是開鋒的利刃，敗者一般是活不下去的。」那人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獵祭都快成了獵人祭了。」

       小黑指出矛盾點：「既然如此，為什麼人們仍爭相參賽？」

     「因為勝出者能夠謁見大酋長，獲得實現願望的機會！」 

      他的眼睛亮得嚇人，表情狂熱。現任大酋長的地位媲美神明，傳說他在青之國瀕臨覆亡之際，奇蹟地令這片草原起死回生。比起遠在天上的神明，近在咫尺的領導人更具說服力，亦更有追隨的價值。國內無人能挑戰他的權威，只有順著他的意思行事，因為反抗等同與全國為敵。

      據說，獵祭採取分組淘汰制，不乏有人抱團前來，善用多人數的優勢，給上場者爭取休息的時間，像他們僅有三人的貧弱戰力實屬不利。

      見他們如誤進狼口的羔羊般無知，心生憐憫的人員多說了一些注意事項，更祝福他們旗開得勝。  

     甫踏入會場，小黑便到處搜尋小白的身影。正如任何賭局會在開場前，都會把押注的獎品展示人前，以激勵士氣，他相信魔一定會這樣做。視線匆匆掃過黑壓壓的人群，便在中央看台看到被重重守衛包圍，坐在輪椅上的青年。他縮著身子，垂下頭，就像一隻插翼難飛的籠中鳥。

     「大哥！」

　　聞聲，小白緩緩抬頭，一臉迷糊，似乎剛從昏睡中醒轉，視線茫然地遊走，好半晌才穿越人群，落到小黑身上。當瞳孔對焦上熟悉的身影，小白笑了，那一抹淡淡的笑容包含歉意，亦帶著釋然。

　　見到你安然無恙，真好。

　　小黑報以微笑，輕輕搖頭。

　　大哥，你無任何事需要道歉的，你為我的付出，我最清楚不過。

　　兩人遙遙相視，眼神訴說著千絲萬縷的情緒。小黑看到小白身上重重纏繞的繃帶，心裡一陣戚然，下意識握緊拳頭。

　　該道歉的是我才對。多少次了，我承諾會保護你免受傷害，卻一次又一次失約。每一次被拯救的，往往卻是我。

　　小黑垂下眼睫，愧疚如芒刺般扎在心上。小白的身體素質一向欠佳，這是當初被帶到上界，轉化成獸人時曾身受重傷使然。他待在上界時獲悉心照料，情況尚算穩定。下界外在條件嚴苛，加上旅途上舟車勞頓，確實造成不少的負擔。小白從沒喊苦，亦無喊累，僅憑堅定的意志克服障礙，一路挺了過來。

　　然而，魔貿然附身，壓垮了勉強維持的平衡，所造成的傷害遠比想像中嚴重，恐怕小白現時虛弱得連站起來的力量也欠奉，才不得不以輪椅代步。

　　小黑胡亂擦了擦眼睛，抬眼時紫瞳凝聚意志的光芒，彷彿做了某種決定。

　　今次，我無論如何也會履行最初的承諾，所以待在那裡等我，好嗎？

　　大酋長坐在中央的座位上，身披一件漆黑連身袍子，由頭蓋至足尖，在腳邊堆疊成一潭黑水，儼如一尊不動如山的黑岩神像，展現不怒而威的氣勢。權杖一提，落地一點，敲出悶聲，現場瞬時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