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第九章—懺悔(上)

　　獵人抱著小白，一股勁兒地哭泣，嘴上反覆唸唸。

 

　　「小不點，小不點，太好了⋯⋯」

 

　　淚水如缺堤般一點一點落下，就像心上堆積多年的堅冰終於溶解，露出真實且脆弱的真心。

 

　　小白回擁著他，安靜地聆聽那如同懺悔的低語。　　

 

　　「那天，我送走獵場主人後馬上折返，整晚都在找你。」

 

　　獵人的槍法一向很準，往往能一擊斃命，這次卻刻意射偏，避開了要害，所以白鳥才能活下去。

 

　　「什麼也沒找到。」

 

　　他吸著鼻子，嗓子哭得沙啞。

 

　　「一天、兩天、三天，這一個月來，我每天也在找你，掃視每一個可以停靠的枝頭，翻遍每一個能到的樹叢，只找到一堆染血的羽毛。我以為你已經被野獸吃掉。」

 

　　他把臉埋到小白的胸口，泣不成聲。

 

　　「我恨自己對主人言聽計從，更恨自己連重視的事物也沒法保護。回到空洞的家，反覆面對你已經不在的事實，我不禁會想，行屍走肉的人生又有什麼意思？」　　　　

 

　　如果小白沒來阻止，恐怕他已自行了結生命。

 

　　「除了待在這裡，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他閉上眼，彷彿在久遠的獨行中筋疲力盡。

 

　　原來是這樣啊。

 

　　小白收緊手臂的力度，給獵人一個堅實的擁抱。兩人緊緊相擁，在寒夜中分享溫暖。風聲遠去，只餘彼此胸口中生命的旋律。

 

　　悲劇往往就是從誤會而來。

 

　　話不說出口，不以實際行動表達，對方未必能心領神會。

 

　　沉默半晌，小白輕聲問。

 

　　「那麼，您要出去走走嗎？」　

 

　　他的肩膀一顫，沒有回應。

 

　　「世界很大，所有人都是旅人，在名為人生的旅途上前行。途中會有同行的伙伴，亦有不捨的離別。」腦海轉過朋友的臉孔，還有兄弟的笑容，小白神色閃過黯淡，又揚起微笑：「你也一定能找到你的歸宿。」

 

　　活到半百之齡，獵人都是待在森林內，一步也不曾離開，就像井底之蛙雖憧憬天空，卻不曾躍出熟悉的水井，擁抱井外廣闊的世界。

 

　　面對改變的契機，他成了不知所措的孩子，茫然地問。

 

　　「我該去哪？」

 

　　「我聽說有一個叫青之國的國度，那裡有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原，萬物欣欣向榮，人類在大地上奔馳，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小白回憶兄長口中的世界綠洲，他原本的目的地，訴說自己的想法：「雖然我未曾踏足該處，只從別人聽來，但我想居於森林的您應該會喜歡那一片綠意。」

 

　　小白想表達的是，一處待不下去，何不勇敢嘗試踏出一步，離開舒適圈往外闖，可能會看到不一樣的景象，黯淡的人生或許亦能迎來曙光。

 

　　跟小白當初出來旅行時的心境相似，他想要改變自己。

 

　　伊甸園的生活平和，每天也過得安穩，確實是生靈的理想樂園。然而，他不想一輩子活在別人的庇蔭下，想看看世界的另一面，憑藉雙腿站起來，走出屬於自己的道路。

 

　　「現在才想著要出走，會不會太遲？」

 

　　頭髮花白，臉上刻滿歲月痕跡，他深知自己不再年輕，亦沒餘下多少精力。

 

　　「想要重新開始，什麼時候也不遲哦。」小白稍為挪開，認真注視他的雙眼：「既然你有捨棄生命的勇氣，何不將這份覺悟開展新生？」

 

　　他沉默地回望，最後下定決心地點頭。

 

　　小白把他扶到床鋪，細心蓋上被子，他一沾床便不敵睡意沉入夢鄉，嘴角掛著安心的淺笑，手仍緊抓著衣擺不放。

 

　　凝視這張令人懷念的容顏，小白輕輕地笑了。

 

　　他還想在這間充滿回憶的小屋多待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