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水青青

葉思問還是嬰孩時,便被狠心父母扔進水溝,若不是一好心婦人將他撿去,幾乎凍死在冰水中。可惜遭此一難,一個嬰孩又不強壯,很快便發熱、咳嗽起來。婦人見此形狀,想到藥石千金,如何能養,便收了憐憫之心,將孩子放一竹籃裡,任其隨水漂流,自有去處。

也是他好運,衝淵道人過五嶺、走四河,往雪山門去時,正看見一竹籃隨水流過,起了憐愛之心,略施法力,將他救出,自此百般教導,賜名姓、傳寶劍、授功法,直到他十五六歲,不曾離開一步。

“吾起初見他粉雕玉琢,以為是個女子,便想百年後收為道侶。不想解開襁褓,竟是帶根的,遂罷了心思。”

見葉思問長大,衝淵道人久違的遊歷之心又起,便將徒弟寄養在師弟門下,自顧自快活去了。

雪山門掌教賈昀,雖比師兄年幼,道行也不如其精湛,卻廣納弟子,桃李天下,其名氣遠在尋常散修之上。他見葉思問面如好女、體態輕盈,以為是師兄特意養成,便十分不喜起來。其為人古板,不敢將此豔色之人留在徒兒身邊,便修書一封,送他去斗轉宮陶象真人門下。

葉思問見師父拋棄,師叔不喜,心中憤懣之氣難消,更恨先天不足,才使身體孱弱。到了仙門,他便更加勤勉起來,不僅將自己功課提早完成,凡是強過自己的,皆要敬其為師,所以年歲日久,練得肌肉虯扎、筋骨野蠻,又將師門許多法術、武功、演算、陣法一一學遍,再見師父衝淵道人時,已是判若兩人。

“許久未見,徒兒竟如此強健起來,道法竟也精深!你本是體弱之人,在修仙一道上本就比別人遲緩。你的心智如此,實屬難得,比我當年有多之而無不及。此等小門小戶,如何容你?你且隨我去師尊處,讓他老人家親自教導為宜。”

聽此言,葉思問高興異常,便覺往日苦修不曾白費。他與衝淵道人一同御劍飛行,半日才到神鷲殿偏門。

自此,葉思問便被收入掌門白古門下,與萬千天之驕子同列,享一方供奉。想其人本是水中浮萍、命比紙薄,如今位高權重、道行高深,真是人生如夢。

白古其人,道行深不可測,有萬千門徒,是門中仰仗。他性情莫測,授課也無教條,葉思問雖被其收下,每日只是奉茶、灑掃,竟是半點指教也沒有。他心性急躁,如何能等,所以每日仍舊是自作安排,與同門操練功法、武術,倒也自在。

葉思問入門兩年,雖見過的才俊千萬,卻只愛大師兄一人。他若有法術不通之處,最喜來問師兄,對其敬愛非常。他常隔窗遠望其人,覺世間沒有如此機巧之人。

再兩年,掌門白古突然問其志向。葉思問早不將掌門放在心上,便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忽然想起師兄天人之姿實乃世所罕見,便口不擇言道:“願為南流景,馳光見我君。”話音未落,不覺面紅耳赤,急忙跪下請罪。

白古聞之,沉默良久,竟屈尊將他扶起,日後也如待親生子一般教導,葉思問竟比眾師兄更受掌門關切。

葉思問疑其中有齷齪難言的意味,但第一日方受教導之時,便解了往日困惑良久的疑惑,他向來自傲,得此精進如何不開懷?

這一開懷,便將前話忘記許多,再想起來時,葉思問正跪受掌門親賜月影叉。他望著掌門溫柔神色,又瞥見師兄弟妒恨眼神,竟起了貪念,將這誤會閉嘴擱置下去。

之後葉思問更受寵愛,白古所有法器,竟有一半都入葉思問之手,更妄論其他功法、珍寶。葉思問常惴惴不安,便私下說與了掌門聽。

“掌門,我當日所言‘願為南流景’之語,實為他人,並非有冒犯掌門之意。願還寶物,請掌門莫怪。”葉思問見到白古臉上錯愕神情,才知不可挽回。

“……不必。”

之後,白古仍舊如往常般精心培養葉思問,只是其神色莊嚴、冷峻,態度更不耐煩,若葉思問幾次指教後再有不會,他便不如過去循循善誘,只是冷哼著跑開了。

“啊,師弟失寵了。”葉思問聽著大師兄如此說,更是無地自容,只能將滿腔心意收回,專心修煉。

冬去春來,過往瑣事早已被葉思問忘記,他修為日漸精進,也到了離開師門、獨自遠遊的年歲了。他拜別掌門,想要遊歷山川,去尋那久不蒙面的師父。

可惜天不遂人願,神魔爭鬥忽然開始,各種魔術、仙法混雜,將個人間弄得生靈塗炭,草木不能安寧。葉思問身為大能,怎能袖手旁觀?他索性將尋找恩師的事放在一邊,專心保護各地受妖魔侵害的百姓。

一日,葉思問正在搭救一方百姓,忽然收到大師兄親筆所書,求他到魔界救命。他想起過往,不免凡心又起,竟拋下全城百姓,隨眾師兄弟同去救人。不想神鷲殿中竟出叛徒:那掌門座下大弟子,梅孟武,竟是魔教中人。

又一城百姓慘遭屠戮,葉思問悔之晚矣。他們一幫人初入魔界,便被陣法困住許多法術,又有千萬妖魔前赴後繼地圍困,縱有滔天本事,不能自保。

葉思問肉身既毀,魂魄不滅,那魔道梅孟武,竟將昔日師兄弟魂魄收攏,以飼養魔教聖物:方尊。那四角的遠古鼎器需足夠赤忱的魂魄溫養,假以時日,可以生出十瓣玉蓮花。據說此蓮花質地溫潤,能補一切傷痛。

葉思問便日夜受那鼎器煎熬,未見花開,只有烈火灼身之痛。他只在那供奉的血池裡待了兩日,便目不能視、耳不能聽,之後歲月,終日悔恨而已。

神界有大愛,至尊者不忍生靈塗炭,將自己億年修為獻祭,換來日月顛倒、江河逆流,無數死去生靈重又迴天。神仙刻意將惡者心神扭轉,使其不能作惡;對善者更加珍視,讓其得償所願;而對那些無功無過之人,只是如常而已。

所以,葉思問不守百姓,卻也不做惡事,在這逆轉神功之下,依舊隨水漂流,重演舊時故事。

葉思問再睜眼時,已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正在斗轉宮中苦修。

葉思問醒來,尚驚慌無措間,被一健壯男子攬在懷中。他看著近前茂密草植,又見遠處溪水不絕,心緒更是混亂,不知身處何地。

“葉師弟,怎麼?”葉思問聞言,才發現自己正在他人懷裡,方回了神。那男孩生的好相貌,雖不十分俊俏,但眉眼端正、清如浣雪,自有出塵之美。

葉思問深吸一口氣,並不能記起眼前是何人,好在他生來冷漠,旁人知他秉性,以為他惱了,便了然放開他。

“葉師弟,你該去見師尊了。”少年將手中劍刃收回,淡然道。

“師兄……哪位?”葉思問茫然問道,他還沉浸在烈火煎熬中,不能明白處境,想要站起來,更覺手腳無力,“師兄可願攙扶一二?”

少年挑眉,伸手將他扶起,十分貼心地為他拍去褲腿上乾草,葉思問聞見草木芳香,又遠遠聞得閒鳥鳴叫,雖不知緣故,已然高興起來。

“好師弟,你前日才讓我教你劍法,不過數日,竟裝作不認識呢?”少年好像多日忍耐終於爆發,抓著葉思問一隻手臂,瞪眼冷笑道。

“實在不記得了,師兄再告訴我一次吧。”葉思問扶著少年的手臂,顫顫巍巍地動了動腳,安然踩在草地上的感覺,讓他舒服地長嘆了一口氣。

“師弟莫要做這樣的姿態,你去的時候有著呢。”少年甩開他的手,葉思問好不尷尬起來。他紅著臉賠禮鞠躬,覺得心臟跳得極快,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師兄,我久睡才醒,你何不讓我一些。”葉思問看著面前的少年,越看越喜歡,這純潔的臉蛋和簡樸的道袍,比神鷲殿的衣著華貴的男男女女大不一樣。

“我是明越翁,斗轉宮弟子。”少年看著他,僵硬著臉說道。

葉思問聽了並不太驚訝,他已察覺自己身體綿軟不是一時不適,竟是變回了先天體弱還未去除時的情景。他心緒萬千,又聽到少年催促,便扶著那人的手,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去找所謂“師尊”。

斗轉宮正是葉思問被接連送走後痛定思痛,發奮克服先天體弱之地,他在此勤加修煉,才被遠遊而歸的師父重視,並被舉薦去神鷲殿深造。

“你做什麼也無用,若不能通過考核,就必須離開。”明越翁皺眉小聲地叫囂著,隨手輸了一道靈氣給葉思問,還主動扶著他走了一段。葉思問回憶起過去許多事,恍惚間便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實。

兩人來到一座尋常道觀,裡面香菸嫋嫋,一個板正道士站立在前,閉目吟唱經文。明越翁瞥了葉思問一眼後便放開了他的手,走上前兩步行禮。

“師父,雪山門葉思問,到了。”

那道士點頭,將一把香灰灑在堂前,只見灰中浮現出一美女來,窈窕婀娜,不過是片刻的剪影,已盡顯神韻。

少年可能不識得,葉思問卻明白。灑灰術是心魔現形的一種仙術,沙中顯出形象越是逼真,其人用情至深;若沙石凌亂,則心魔微弱。他瞥了一眼那人手中幻化出的人像,便知道士若不能儘快剋制慾望,早晚將會墜魔。

道士轉過頭來,果然有一張暗藏陰鬱的臉。葉思問垂眸行禮,叫師叔好。此人正是斗轉宮陶象真人,雪山門掌教賈昀與衝淵道人佟鼎之的師兄。

“葉思問,你久在我門,可有領悟我派功法?”

“有,我派功法講究以身感物,若站,應站如石;若行走,應如微風……”

陶象真人淡定地點頭,他繼續道:“你能明白是好,但功法到底只在心中,其終究不如武功,能克敵制勝……”

葉思問點頭稱是。

真人話鋒一轉,委婉道:“你雖有悟性,到底體弱,還是回你師門去的好。”

“師父!”明越翁著急地跪下求情。

葉思問眨眨眼,站直了身子,他遠遠望見陶象真人冷眼,想起昔日自己常為這許多冷眼憤恨不平,如今重活一世,心性遭惡變顛倒,早已看破許多人情世故,並不十分動怒。

葉思問前世刻苦修煉,才在仙門比試中勉強勝過此人的徒弟,為自己掙了些顏面。如今冷眼相觀,見少年懇切請求之態,忽然發覺往常許多不曾留心之事。

“你不要叫他皮相迷惑了!這般無用,我豈不白教你許多道理!”

“師叔,”葉思問打斷了兩人的談話,他仍舊能感受到身體的弱態,便也猜到前世的比試裡,明越翁可能是對他謙讓了幾分,多年前的不勞而獲叫他十分為難起來,“小輩體弱不堪遠遊,望師叔莫怪。”

明越翁皺眉看著他,剛要脫口而出的比試也被噎住了,他無措地僵硬著脖子,不知這個身嬌體弱的小師弟要如何應對。

“這豈能由著你!”陶象真人有些譏諷地搖頭,他對葉思問沒什麼憐憫,人各有歸途,若為一人強開大門,其餘落榜之人,又如何自處?

“小輩若是下山,即刻身死,若真人憐憫,我還有一線生機。”葉思問想起前世的明越翁輸掉比試後被真人好一頓打罵,心中愈發愧疚,“既然師叔得我師父拜託,當為我著想,不該推辭才是。”

“雖是受師弟舉薦,你到底沒有修煉的根骨,強留在此,只是擠佔他人名額罷了。”

“師父!”

“明越翁,你又要丟人現眼!為師……”

“師叔,”葉思問左思右想,實在沒有辦法,此時心頭忽地一陣鈍痛,讓他站都站不住,“既然如此,我便自行下山了。”

既然重活一世,葉思問也無所謂前途了。仙魔之爭,不是他一二凡人可以變更的。這樣說著,葉思問倒是釋然,吸了一口涼氣,酸澀鼻頭牽動著身體,他便猛烈咳嗽起來。不多時,葉思問竟吐出一口黑血來,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師父,師弟如此虛弱,如何能走?”明越翁急忙扶起葉思問,焦急道,“師父執意不要師弟為徒,我願自薦為師,收他做徒弟。”

葉思問驚愕地又咳嗽起來,他心中的荒謬之感甚重,肺中疼痛都緩解了不少。

“我本欲勸師父安排你我比試,若你能勝我幾分,便叫你留在這裡,誰知你竟然答應離開,浪費我一番好意。”明越翁仍舊半跪在原地,說道。此時陶象真人已經遠去,他離開前憤恨神情中突然變為恐慌,扇了明越翁一巴掌,隨後便御劍飛走了。

“那是沒用的。”葉思問言之鑿鑿,他看著少年頹廢背影,只記起前世那人被真人帶走時的落魄情形和自己第一次贏得尊嚴時的開懷心情。

“那你要離開了?”明越翁轉過頭,半張紅腫的臉隱埋在房屋與高樹的陰影下,顯得愈發可憐。

“或許吧,”葉思問走了兩步,來到堂前,被一陣寒風吹得咳嗽起來,“你,你保重吧。”

“我不想要你走,”明越翁突然站起來,他的衣帶被風吹起,頭巾和腰帶飛揚,悉悉索索的摩擦聲後,少年便來到了葉思問身後,重重地抱住了他,為他抵擋山谷中的寒風,“我希望你能留下來。”

葉思問轉頭看著他,看著他眼中的熱切,胸膛中鈍痛的心臟也為此加速。他沉重而艱難地呼吸著,若是天意降下一道命令,讓葉思問隨水漂流,讓他起死回生,必然是他有些價值,以至於這樣的好運落在他身上。

葉思問想,他前世私慾過甚又作孽太多,戲弄掌門、貪婪財寶、不尊師兄,意圖染指那聖潔君子,才召來大不幸,皎皎明月變作兇鬼惡靈,自己也困窘地困在地下,備受煎熬……重活一世,上蒼或許果真對他抱有期望,若能助人為樂、廣結善果,才對得起神蹟。

“好啊。”葉思問完全釋然了,他殷切地看著面前的男孩,鄭重承諾道,“我會想辦法讓真人留下我的,你放心。”

明越翁好似沒有預料這樣的展開,他生硬地笑了一聲,隨後便憂心忡忡地問道:“師父最不耐就是你握不動劍、殺不了妖魔,你要怎麼辦?”

葉思問思索一番,坦然道:“沒法子,我註定沒有這樣的本事,只能取些巧勁兒了。”

明越翁不解其意,看他又在咳嗽,只覺此人一心一體全在他股掌之間,責任實在深重。

“你且隨我來,師父本月得了虎跑泉的名額,他如今也沒有閒情用了,不如給你。”明越翁皺起他年輕的臉,沉著嗓子說道。

虎跑泉,在斗轉宮東偏宮外,由天然山泉和秦地白玉鑄造成的庭院組成,仙門前輩在此處施法,使本門弟子在此沐浴,既能安魂養魄,又能放鬆靈體。葉思問前世掏空心思地修煉,最怕被人說嬌弱無力、滿身本領不是自己修成,對這樣享受之物從不敢奢望。

“好啊……為何師叔沒有閒情?”葉思問快步跟上男孩,問道。

“啊,師父前月往山下除妖,正撞見一隻三花紅眼狐狸精,將一個好女兒咬死了一半,嗯……師父去時,一劍劈在那妖怪身上,立刻將它殺得魂飛魄散……”

“那不是好事?”葉思問快步跑也看不上明越翁的步伐,想著之前對方的關懷神情,故意咳嗽兩聲,竟果真讓他緩了腳步。葉思問攬過他一隻手臂,隨他往東門外去了。

“你不懂,”明越翁紅了臉,亦步亦趨地扶著葉思問繼續走,“師父向來清心寡慾,受不了半點刺激的,他將那狐妖殺了,正撞見女子血肉模糊的半個身子,這樣小傷對凡人可能藥石難醫,對他,不過是揮手就能解決的小事……”

葉思問聽罷,突然猜著許多了,便壓著聲音笑起來。三花紅眼狐狸最愛化作三花肥貓,鑽進閨閣裡與純潔小姐玩樂,待到夜深時分,便現出原形來,將那好心的姑娘先奸後殺,連具屍骨也不能留下。

“難道你師父治好了姑娘,正看見她白花花的身子,所以……呵呵呵,就……”葉思問越發想起見到的那張陰鬱臉來,把他與前世依稀記得的古板道士比較,更加覺得可笑起來。

“你不要笑他,師父畢竟是你師叔。”明越翁正色道,“他為人家斬殺妖怪,又看了人家小姐的身子,那戶人也沒有辦法,只能把女兒嫁給他。這可難為他了,本來只是念幾年經文便能忘掉的人,他生怕姑娘落了難,要尋短見,又心動,又慚愧,只說回師門料理前事,不日便要回去還俗成親……”

兩人已經遠遠看見白玉牆壁圍成的溫泉宮,幾個紙紮的粉面仙童在白煙裡舉著掃帚幹活。

“若是那女兒不願意呢?你的師父都幾百歲了……”葉思問收斂笑容,問道,他隱隱覺得此事或許能助他留在仙門。

“哼!我師父救了她,那她便應該全心全意地敬愛師父,”明越翁瞥了他一眼,“哪有吃力不討好,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

“那也不是他能強求的,這樣艱難的形勢,那女兒有什麼辦法,不過白白便宜他罷了。能被師叔看中,還不知這女子是什麼樣的絕色呢,若無此事,也該配個登對的如意郎君啊……”葉思問皺眉嘆道,仙家活百年千年,一時為了姿容修好,待到紅顏衰朽,如何留得住人?

明越翁閉嘴不言,將一塊腰牌扔給葉思問,便走近靠在殿前的一塊青石旁閉目養神。葉思問看著他愁眉不展的神情,也就不去打擾他了,向粉面仙童傳遞了腰牌,徑直走進溫泉宮裡。

入了大門,一塊雕刻仙宮模樣的屏風橫亙其中,葉思問往右邊走過,在牆壁後走廊上轉過幾個彎,推開琥珀製成的門,一口煙霧籠罩的溫泉便赫然出現在眼前。

葉思問解開腰帶,將衣物疊好放在一邊,感受經脈內靈氣流動,才知這溫泉洗滌靈體之能不假。他愉悅地嘆了口氣,俯身探進水池中,在此享受了兩世不曾有的暢快。

“葉思問!”

聽到有人厲聲呼喚,葉思問驚愕地睜開眼,只見一個衣裙飄飛的神仙在岸邊徘徊,七彩羽衣無風自動,那神仙面容絕色,一時分不清是男是女。

“葉思問,我賜你一世重生,並非讓你享受。”

葉思問跪立不便,只能呆愣地聽其後話。

“我用億年修為,將爾等命數逆轉,需要你們竭力報答。”

葉思問聽罷一喜,笑道:“小輩正有此念,仙君有何要求,我無不效力。”

那光彩熠熠的神仙臉上露出一笑,繼續道:“你當盡己所能,助前世惡人修善、前世善人得償所願。”說著,一股淡黃光芒從他衣袖間飛出,落在葉思問眉心,化作一個硃紅的小點,許久才失了光彩。

“你的身體,我已治癒。日後你要聽我教導,為我辦事,向人間灑善果、種善因,不可畏難、躲避,知道嗎?”

葉思問聞言又是一陣狂喜,覺得自己能擔此大任真是受了上天垂憐。他想出了溫泉來跪拜,但那神仙微微搖頭,轉瞬便化作點點流光,消失不見。

葉思問摸著眉間紅點,心中欽佩神明之念更甚。忽然,一個非人的悠遠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粗喘著四下張望,最後爬出溫泉,跪地領命。

“小輩定不辜負神仙厚望。”

那仙音逐漸遠去,隱隱傳出笑意。葉思問站起身,神仙希望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阻止陶象真人與陸家小姐結親。

陸家小姐陸幽,時年二十,因體弱,在家中道觀帶髮修行。此人生的冰肌雪膚,桃腮杏臉,腰細身長,正似一朵芙蓉花,將開未開。在前世,其嫁給同鄉書生後,夫妻恩愛,坐擁萬貫家資,只生有一女。妖魔入人間,她廣施恩德,將家產傾盡,接濟被瘟疫、飢餓荼毒的百姓。可惜戰爭長年累月,最終陸幽及其夫、其女一同被爬出地獄的三爪蜈蚣吞食。

神仙感念其忠厚仁德,許她再活一世,若能終生侍奉供臺前,壽終之日,便冊封她為北方花神座下一位仙子。

“你的師父不能娶陸家小姐。”葉思問還未擦乾泉水,披散頭髮、衣衫不整地便出了溫泉宮,那等著的明越翁瞪大眼睛看他越走越近,躊躇不知如何。

“為什麼?若是師父下凡過幾年,山門中我也能替他照看一二,那就……”明越翁抱臂從青石上坐起來,猶豫道。他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葉思問眉間豌豆大的紅點,無言地詢問。

葉思問剛要將事情和盤托出,卻聽那悠遠雅音飄忽不定的話,要阻止他將此事洩露,便只能臨時轉了話鋒。

“師叔如何能成親?這樣的凡塵事不利修行,更叫他在仙門中落下笑柄。”葉思問表情有些慌張,他眼也不眨地看著明越翁,見他眼中似有不信的意思,卻也沒有反駁,一時不知如何。

“帶我去見真人吧,”葉思問慌張地抓著明越翁的手,不知自己所作所為是否應當,“我想勸勸他。”

明越翁吐了口氣,輕微的點頭算是答應,他笑著抓住了葉思問的手,“你若有什麼打算,以後可以告訴我。”說著,他便牽著葉思問往山上去。

葉思問思緒萬千,不知明越翁為何如此配合,也不確定自己要如何說服真人放棄婚事,唯一真實感受到的,便是他身體確實好轉了不少。

他們一路走上山峰,直到陶象真人在山頂的住處前,葉思問都未曾再有哪怕是胸悶氣短這樣的症狀。葉思問對神蹟欽佩不已,更加堅定了要助神明完成逆天改命之事。

仙府前照舊有兩個玉製的仙童守護,明越翁說明身份和來歷,兩人便進了府邸。入門並非庭院,反而率先到了花園,在一大片假山、植被後,才是正門。陶象真人正端坐堂上,等待兩人。

“師父,我是來勸您不要下山娶親的。”明越翁率先跪下,對堂上人道。

陶象真人沉默不語,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葉思問,不知他為何而來。

“師叔,越翁所言極是,”葉思問行禮,說道,“據我說,師叔心魔已成,在凡間成婚後,只怕要種下因果,再沒有修行可能。”

“你又懂什麼?”陶象真人冷哼一聲,道,“我豈是貪戀美色之輩?不過是憐憫小女失了貞潔,為了她的名聲著想,豈會一去不歸?”

葉思問坦然答道:“師叔若下山,定然不歸。不但不歸,陸家小姐百年後,師叔將自刎殉情。”

兩人對視,皆從對方眼裡知道此言不虛。

仙門演算中,有一門邏輯卦,順著卦象,可知事情發展。葉思問相信對方已演算過無數遍,所以至今愁眉不展。

“你……你不要覺得我刻薄,”真人嘆道,“……我不去凡間便是了。”

明越翁笑道:“多謝師父。”

“不過嘛……”陶象真人話鋒又一轉,他看著葉思問的臉,慢條斯理道:“越翁處事還是急躁,我閉關清修幾年,只盼你遠禍水、敬同門,用心打理仙門各處。”

葉思問聽了啞然,面上一陣通紅。

走出府宅,葉思問尚不能從禍水的名號裡走出來,他離魂似地顧自己走了許多路,轉頭才發現明越翁專注地看著他不知多久。

葉思問畏縮了,他果真藉著對方對自己的好感大行方便,不然,自己在被駁斥後就該下山的,如今倒好,陶象真人閉關,明越翁執掌仙門,他若是挾制住他,自然能天長地久地待在這裡,若說他不是靠皮相誘惑了仙門弟子,難道還有別的解釋嗎?

看著天色漸暗下去,葉思問越發覺得這個想法可信,既然如此,明越翁是否正等著自己給更多的報酬?

“我住在何處?”葉思問問道,他知道這時候的自己是外門舉薦而來,應該在弟子居所和師兄弟同住的,他這樣問,便是想試探明越翁是否有意要他肉償,若果真如此,為了仙人囑託,這樣的犧牲實在不值一提。

明越翁的神情在夜色逼近後更不可察,眼睛卻是異常有神。他說:“師弟不方便去弟子所,可同我住一間。”

葉思問聽了,便更加肯定了猜測,他除了前世記憶,身無所長,若非神仙要求,他自願斷了修仙路,從此老死在凡間。不想天降機緣,讓他能為世間重做些什麼,好彌補往日過錯,他豈能有不願的道理。

“那自然很好,師兄。”葉思問笑道。他年歲尚淺,沒有百年清修後的苦相,又正是芳華無量的時光,不加修飾的笑顏尚能讓仙尊動容,更妄論不諳世事的仙家弟子了。明越翁嘆了口氣,懊悔自己痴迷色相太深,日後只能做牛做馬,換得心上人順心如意罷了。

這日夜間,葉思問衣著短衫,光著腳便進了明越翁的房間,緊緊靠在師兄胸口上。他二人皆是初嘗禁果,通紅著臉試探。男兒不如女子柔順,好在明越翁異常耐性,終夜凝眉細探玄虛小洞,在軟語哄騙著探身,把孽根深深埋入對方體內,直到天色亮起,兩人仍大汗凌漓地抱作一團,將乾淨被褥弄得泥濘不堪。

绕树三匝

發表評論

評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