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回
【虎上仙遠遊赴人間,呆少主發威稱霸王】
且說在那蓬萊、赤水之間有處神仙地界,鍾靈毓秀,輩出英才,名曰蒼南寶境,數百萬年前尚且是座荒山,只因上古紫薇仙人曾於此地修道昇天,雲遊時路過此地,散了些功德與山中精靈草木,自此修為勤勉、心性純正者便能借此突飛猛進,躋身仙流。
這蒼南寶境如今最為風光的,當屬那金虎上仙尉遲寅,自九百年前藉此機緣得道成仙,是位高人,有行雲布雨、點月換星之能。
尉遲寅近日遠遊,山居一切事宜便都交與兒子連溪打理,說起尉遲連溪,不免又要惹人笑話。
諸君若道虎父無犬子,那便是錯了想頭。
原來,此子並非上仙親生,本是雲遊時在沐云溪畔撿的一隻幼獸,瞧他可憐便帶回去養育授法,如今方年滿三百歲,仙道術法一概不通,一心只知道貪圖享樂,正是個毛頭毛腦的虎崽子。
尋常像他這般年紀的妖靈不說得道成仙,最次也能混個一山之主威震一方,這尉遲連溪卻是天生享清福的好命,一心靠準了上仙爹爹,自雲背靠大樹好乘涼,空活了這數百年,妖術功法一知半解,逗鳥熬鷹卻是一等一的好手。
尉遲寅很不放心,卻也知曉這孩子該藉此歷練,臨走時叮囑幾句也便撂開了手。
尉遲連溪慣會在父親面前賣乖,滿嘴只說著要勤修功法,一心向道,端的一派正氣凜然,一扭臉便樂開了花,先撒開了性子跑到山下玩了三天三夜,此時正痛痛快快地臥在自家軟榻上補覺。
這一睡不要緊,倒做了個古怪的噩夢。
尉遲連溪生於秋冬時節,正是草木凋零、霜露繁多之際,沐云溪一帶寒氣來得早,虎狼野獸早就沒了獵物可供捕食,連溪生下來沒多久便被棄在了山洞裡。
自有意識起,吃的便是腐肉雜草,就是這些破爛東西,還得時時防著野狗鬣犬來搶,惡狗多為群居,連溪一個尚未成型的幼虎,每每對上它們,都免不得被咬一身血淋淋的傷。
只說那夢裡,尉遲連溪又變成了只幼虎,冰天雪地裡好容易尋了只凍死的野兔子,正飢渴難耐地撕咬著兔肉,冷不防被野狗群尋上來,搶了食物不說,還狠命地撕了他一塊毛皮下來。
尉遲連溪疼得直抽氣,一時分不清是夢是醒,哭叫著從床上滾了下來。
門外的侍從聽了動靜,忙不迭衝了進來,喚道:“少主?少主醒醒,可是魘著了?”
尉遲連溪俏生生的小臉上滿是淚水,只不管不顧地哀嚎著:“疼啊!疼死爺爺了——”
侍從扶起主子來回看了一圈,仍是不解:“哪裡疼?”
尉遲連溪卻是不應,直滿口胡亂叫疼,好似讓油煎了一般。
侍從無法,自去桌案上取了杯隔夜茶水,照著主子的臉潑了上去,茶水冰涼,尉遲連溪一下子醒了個透徹。
坐在地上怔愣半晌,待回味過來,真真兒丟死個人!
侍從瞧著主子清醒過來,問:“少主莫怕,方才可是夢著甚麼了?”
尉遲連溪白膩的臉兒羞得通紅,哪裡肯說是夢見被狗咬了才嚇成這副孫子樣,直梗著脖子扯謊:“夢見本王上天庭與那天兵天將大戰三百回合,打得甚是爽快,那二郎真君都在我這對利爪下求饒哩!恁大個天庭,竟沒一個能打的。”
侍從自然無有不信的,笑呵呵地奉承他:“是,如今誰人不知大仙遠遊,少主當家,各個都佩服得不得了呢。”
這話不真,連溪卻聽得極為受用,從地上爬起來整了整衣衫,被地板磕紅的屁股好似也不怎麼痛了。
他一覺睡到晌午,難免腹中飢餓,正要吩咐傳膳,忽聽得外頭一陣刺耳狗吠,便被嚇得一激靈,險些又軟了下去。
幸而侍從眼疾手快地扶著,並未發現異樣。
尉遲連溪思及夢中情景,仍是心驚肉跳,煩躁地嚷嚷:“哪裡來的野狗,嚇、咳咳……吵死本王了!”
侍從道:“少主若是嫌煩,屬下稍後差人攆了去就是。”
山中生靈繁多,豺狼鬣犬自不少見,只是先前上仙還在時,這些個精怪心生敬畏,從來不敢高聲疾走,一味地夾著尾巴伏低做小,慣會察言觀色,如今上仙遠遊,留下個色厲內荏的草包少主,自然沒了許多顧慮,便都活泛起來。
尉遲連溪一頓飯吃的沒滋沒味的,到了夜裡,那野狗仍是不消停,連溪氣得砸了套骨瓷茶盞,發出了長長一聲虎嘯。
雖不及尉遲寅的威懾十足,但鎮壓住一群討厭的狗精還是不在話下。
群狗噤聲之後,連溪仍是煩悶,翻來覆去的捱到後半夜才睡了過去。
第二日一早,山中便熱鬧起來。
你當為何?原是山中野狗攪了虎少主的好覺,老虎發了威,一道寶令下去,要這山上再不許出現狗,半日之內,須得速速清理乾淨才好。
那些個狗精自有靈識起便生長在此地,拖家帶口的哪裡肯依,張牙舞爪的鬧將起來,直把那整個山頭都攪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更有那甚者,跑到虎王殿前撒了泡熱騰騰的狗尿來挑釁這尉遲連溪。
彼時漫山遍野都是狗叫,尉遲連溪在自家宮殿裡氣得暴跳如雷:“趕出去!全都給本王趕出去!”
侍從為難地道:“少主,這蒼南犬族在此處紮根已久,這般將他們攆走,怕是不好辦……”
虎崽子脾氣上來了,哪裡管得了這許多,厲聲呵斥:“蠢材!這點小事都要本王教你不成?他們不走便是不服本王,既然不服,那便打得他們服了就是,爹爹留給我的法器何在?我自去料理了這群討厭的野狗!”
說著,便進內閣尋出來一根狀若竹竿兒的細長玉棍,諸君莫要小看,只見尉遲連溪輕輕唸叨了幾句咒語,那竹竿子竟幻化成了個碗口粗的棍棒,通身泛著翠綠寶光,真是個不可多得的法器。
且說這尉遲連溪脾性頑劣,如今又有法器傍身,不出幾個時辰便打得山中犬類作鳥獸散,不少反抗者都命喪此子棍下,這法器本是上仙留與他防身所用,不想卻助紂為虐,造此冤孽,著實惹人嘆息。
臨近傍晚時分,整座山頭都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便是連根狗毛都尋不到了,尉遲連溪喜不自勝,經此一戰聲名大噪,特意邀了臨近山頭的獅王狼王等妖來慶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皆是醉得一塌糊塗。
狼王笑眯眯地道:“連溪少主果真威猛,一人一棍竟能敵一山之妖,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竟有上仙當年誅塗山樹妖時的神武,讓人佩服!”
尉遲寅誅殺樹妖是為除害,當年算是一樁極大的美談,如今尉遲連溪打跑了一山的狗,卻不知為的哪般。
連溪白皙的面容染了醉意,怎會聽得出話裡的不對勁,只吃吃笑著:“狼兄謬讚了。”
餘下的一眾嘍囉無有不奉承的,你一言我一語,誇得這虎崽子不知天高地厚,差點以為自己趕跑的是何方難纏的妖魔鬼怪,一時飄飄欲仙,好不得意。
人群裡不知哪個奉承了句:“便是上仙當年,怕也沒有此勇吧。”
本是諂媚誇大之語,卻正中那尉遲連溪的下懷,他早年時也有心獨立出去,自己立一番事業好威風威風,只是有著尉遲寅金玉在前,不論他做什麼,總要被人拿出來比較比較,遂喪了氣,也就按下不提。
如今被人這般提了一嘴,激動不已,不覺偷偷紅了臉兒,“爹爹何等神勇,我如何能相提並論。”
眾人一聽,忙說道:“少主過謙了,少主之勇,萬夫莫敵。”
“就是就是,當年上仙誅殺樹妖也不過數十隻,這蒼南犬族可少說也有幾百只吧?”
尉遲連溪多吃了幾杯酒,神色飛揚浮躁,倨傲地伸出了四根手指,大著舌頭道:“四百一十二隻!”
此言一出,殿裡眾人幾乎都笑得合不攏嘴,也不知是贊他神勇無雙,還是笑他恬不知恥。
連溪小臉紅撲撲的,也跟著傻笑,搖頭道:“本王也從不知道,哪兒來這麼多狗……”
狼王輕搖摺扇,不懷好意地道:“少主竟有此本領,合該自立門戶才是,如此傍人籬壁,豈不是埋沒了自身?”
這話若是放在尋常,尉遲連溪是想都不敢想,今兒吃多了酒,又被這群好事之徒誇得忘了自家姓名,還有甚麼是不敢的?
因問道:“那依狼兄所言,弟當如何?”
狼王道:“自然是擇個響亮的名號,教這三山四海的凡妖俗物都瞧瞧,蒼南出了兩位頂有名的虎大王呢!”
把個虎崽子興奮得兩眼放光,一面說著“不敢不敢”,一面忙不迭差人去請筆墨先生,竟是半刻也等不及了。
山裡的精怪們哪裡通甚麼筆墨,絞盡了腦汁也不過取出幾個“橫海、揚威”之流的名號。
好聽是好聽,就是沒甚麼氣勢。
尉遲連溪左看右看,皆是不順心意,索性一把奪了毛筆,胡亂蘸了筆飽漲的墨水,刷刷疾書一通。
侍從站的近,率先看了個新鮮仔細,神色尷尬,貼近了自家主子的耳邊說:“少主……這、怕是不雅呢。”
尉遲連溪正在興頭上,哪裡聽得見這蚊子嗡嗡般的動靜,只趕了他道:“呿!”
十分滿意地提起來示眾,只見那白紙上蒼勁有力地寫著四個潦草大字:
“威猛大王!”
偌大的宮殿方才還熱鬧非常,一瞬間,卻是鴉雀無聲了。
狼王的扇子不搖了。
鼠王的美酒不喝了。
獅王懷中的蛇族美人不舞了,檀口裡叼著的一隻夜光杯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到了角落裡,玉液瓊漿濺溼了羅裙衣角。
狼王強忍著笑意,五官扭曲的厲害,突然丟開了扇子,拍掌叫好。
餘下眾人見狼王都叫了好,自然不敢再說別的甚麼,只跟著他說些漂亮的場面話便是了,無不是憋笑憋得辛苦,恰好此時歌舞昇平,又是一派其樂融融,倒是蓋過了這不合時宜的笑聲。
人群裡不知是誰起了個頭,殿內便齊哄哄鬧叫開來。
“威猛大王!”
“威猛大王!威猛大王!!”
一聲更比一聲響亮,那氣勢,直震得地動山搖,鳥走獸伏,五湖四海都回蕩著尉遲連溪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