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楔子
陸鼎原跟在父親身後,漫不經心的逛過一家又一家商鋪,而父親在前面碎叨些什麼,他根本沒有聽進耳裡。說實在的,他實在不覺得父親的舉動有什麼意義可言。
過幾日將是母親的誕辰,父親非要親自上街給母親挑選禮物。天知道他們家自己就是開玉器行的,什麼奇珍異玩沒有,非要上街挑?還得拉上他?害他功夫都練不成。他現在可是連玉虛功第二層都沒突破呢!
又看了眼在前面傻呵呵的挑著胭脂水粉的父親,陸鼎原直想翻白眼。其實只要是父親送的,或者說,即使父親沒送東西,只要他和母親在一起,母親都是高興的。雖然母親礙於廣寒宮宮主之位很少回家,父親也極少去山裡,但是這種聚少離多的日子,反而讓他們更行恩愛。陸鼎原還不懂愛情是什麼,但精明的父親每次見到母親都笑得傻傻的,冷淡的母親在父親身畔時也總是一臉溫柔,這大概就是愛了吧?!
陸鼎原在出神,出門後第n次忽略了父親在前面碎碎念些什麼。
突然,一道矮小的黑影從父親身畔一閃而過,旁人也許發現不了,但陸鼎原不是旁人,他可是廣寒宮宮主的唯一傳人——兼獨子,下一任宮主的續位者。
陸鼎原看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小小的孩子,伸手一拉一扯間,已經擒住了對方的左手命脈。“你是誰?”
“呀呀呀!又是這孩子。他是個慣偷,客官快看看你們少了什麼吧!”賣水粉的大嬸一陣尖叫,隨著她誇張的表情,臉上的厚粉“唰唰”往下掉。
陸鼎原別開眼去,想著自己的午飯又可以省了——真是噁心透他了。
“交出來。”陸鼎原凝神看在他手下已經疼的滿臉冷汗的小鬼。
說是小鬼一點也不為過,個頭還沒有自己的肩膀高,髒得連膚色樣貌都看不出來,整一個人模鬼樣。
但小鬼憑地倔強,陸鼎原都快把他的腕子攥折了,他不但沒哼一聲,連東西都硬是不肯交出來。
陸鼎原是認定他偷了他爹銀子的。他爹這個人,出門雖然沒什麼排場,服飾也非招眼的華麗,但錢卻是從來不少帶的。別看他掛著一個癟癟的錢袋,身上卻從來沒少過萬兩銀票。而他剛才分明看到這偷是從他爹懷裡順了東西去,而不是那個沒幾兩碎銀的空錢袋。
“鹿兒,”陸鼎原他爹拍拍他,“爹沒掉銀子,”一邊說這,一邊還在自己的懷裡摸索,“但是給你娘買的鬆糕好像不見了。”
什麼叫好像?!!!陸鼎原直想吼。
再細看手下的小鬼,瘦的皮包骨頭不說,身上幾塊破布條,勉強蓋住了屁股和上半個胸部,裸露出來的肚子癟得都快貼上後脊樑了。
陸鼎原皺眉:“你費半天勁就為偷幾塊鬆糕?”他可是從兩條街前就感覺到有人跟蹤他們了,只是對方隱藏功夫頗高,一直沒讓他逮著,合著就是這個髒不拉幾的小東西?
小鬼扭頭,不理他。
“你幾天沒吃飯了?”陸鼎原終於找到那袋油紙包著的鬆糕了,居然是藏在小鬼的後腰上,幾塊破布一檔,別人還當鼓鼓的是他的屁股,這鬆糕一拿出來,連小屁股都癟下去了。這小鬼,當真是身上沒一個地方有肉的。
小鬼還是不理他,只是眼睛不時得忍不住瞟向那袋鬆糕,眼裡的不甘和渴望讓陸鼎原看著都覺得自己好像剝奪了他多大的人生希望似的。
陸鼎原看看手裡的鬆糕,實在覺得從小鬼屁股上取下來的東西沒辦法再拿給母親吃了,即使包著油紙也一樣。
甩手將鬆糕扔進小鬼懷裡,陸鼎原向父親伸手。“銀子。”
鑑於兒子很少向自己要錢——是幾乎沒有,這下可把陸老爺激動壞了,從懷裡掏出兩張上千兩的銀票,一邊塞進陸鼎原的掌心,一邊還問,“夠不夠?夠不夠?”
陸鼎原白了他爹一眼,拉著小鬼就走了。
“嘖,這性子,怎麼和他娘一個樣?這麼冷淡以後可怎麼哄媳婦?”陸老爺嘀嘀咕咕,還沒發完牢騷,就陷入了賣水粉的大嬸的空前熱情中。
阿飛有點傻眼,當裝著鬆糕的油紙包凌空飛進他的懷裡的時候,他下意識的用空著的右手捂住了,然後還沒等反應過來,就被攥住他手腕的小公子一陣風似的卷跑了。
而現在,他們坐在鎮子裡最大的一間酒樓中最好的一間房裡,面前的桌子上擺滿了各式美味,都是他見都沒見過的。可是他不敢動,只能捂緊懷裡的鬆糕,死死地盯著腳下的地板。
“你不餓嗎?”不冷不淡的聲音出自對面坐著的小公子。
餓!他怎麼可能不餓?他已經至少兩天粒米未進,至少三個月沒吃飽過一餐,而自從半年前照顧他的老乞丐過世後,他幾乎沒有一天不捱打、沒有一天不被搶食。可是現在……
“我能吃嗎?”咕嚕嚥了口口水,有些虛軟的聲音在空氣中遲疑的響起。
“嗯。”陸鼎原小小年紀已經不是一個多話的人,所以他點頭示意。
阿飛得了准許,一把撕開油紙包,埋頭就準備往嘴裡塞,沒想到鬆糕還沒就口,就被陸鼎原射過來的一根筷子釘在了桌上。阿飛到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那小公子不只是力氣大手腳靈活那麼簡單,他根本是會功夫的。
他是不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了?想到這,阿飛開始發抖,瞬間回憶起養育自己的老乞丐死無全屍的樣子。
“我是讓你吃飯!點心是留到飯後吃的。”陸鼎原很想吼的更大聲一點,但看小鬼已經嚇到一副要死的樣子,不由的說話聲音就柔和下來。
“我……我嗎?”小鬼指指桌上的飯菜,一臉茫然的問。
“這裡還有別人嗎?”陸鼎原出門後第二次翻白眼,有種掀桌的衝動。
“可……可是……”我以為那是你要吃的。他什麼時候能吃上這種東西了?他原想著,這小公子能把他吃剩下的賞賜他一些殘羹冷炙就已經很不錯了,可是現在,這桌上的飯菜還沒動過誒?
“吃不吃?”陸鼎原大有他不吃就真準備掀桌的架勢。
回答他的是小鬼迅速埋進飯碗裡的腦袋瓜子,還有滿桌亂抓亂扒的兩隻黑爪子。陸鼎原皺眉,面對小鬼餓死鬼投胎似的吃法卻什麼也沒說。
等小鬼吃到肚圓,原本想付了錢就走的陸鼎原,卻看著那小鬼一頭一臉的油漬汙泥實在彆扭,於是決定抓小鬼去洗澡。但小鬼一副要把沒吃完的東西打包的死賴樣子,被陸鼎原一腳踹出了酒樓的單間。
“你到底走不走?”出了酒樓,那小子還一副頻頻回首惋惜至極的表情,氣得陸鼎原又想抬腳了。
“可是真的很可惜啊!”小鬼低著頭嘟囔。
陸鼎原一把薅住小鬼的後脖頸,一路健步如飛的向公共浴池奔去。如果跟這個小鬼磨蹭下去,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事了。而他,從來就不是太有耐心的人。
到了公共浴室,陸鼎原直接將手裡的物件丟進了水裡,好在晌午前公共浴室裡沒什麼人——簡直可以用空閒來形容。又甩了張銀票出去,陸鼎原吩咐道:“把他給我裡裡外外洗把乾淨,再買兩套他合穿的衣服來。”
接到陸鼎原仍過來銀票的掌櫃,當場就坐地下了。這……這什麼大手筆啊!一……一千兩的銀票。
“還不快去?”陸鼎原發現人沒動靜,又加了一句。
“這就去,這就去。”掌櫃連滾帶爬的出來,又是叫了兩個夥計給人搓澡,又是吩咐人去買衣服的,後來實在不放心,拿著那銀票親自買衣服去了。
看著人們都忙活開了,陸鼎原才要走出去,就聽見水池裡殺豬一樣的叫聲。
“我不要洗,我不要洗……放開我,放開我!”對著要搓揉他臉的兩個夥計,阿飛拳打腳踢,拼命掙扎,弄得兩個人措手不及,差點制不住他。
“你鬧什麼!”陸鼎原走過來喝道。
“我……我不要洗臉……”對於這位小公子,不知道為什麼,他是打心眼裡怕的。也許是為了他不俗的武功,也許是為了他不凡的氣質……總之他真的怕就是了。
“洗,我在這看著!”
一句話,於是陸鼎原生平第一次目睹了他人沐浴的全過程,而阿飛雖然發著抖,卻仍是一動不敢動的任人搓揉他的身體。
然後在那個髒猴子終於慢慢洗出了原本的顏色後,陸鼎原知道為什麼這個小鬼不願意讓人給他洗臉了。那身皮膚還算好,算不上細皮嫩肉,但好在白皙沒瑕疵,又被一通發狠地搓揉,呈現出一種紅彤彤粉嫩嫩的色澤,再看慢慢露出原貌的那張臉,陸鼎原第一次理解了什麼叫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不過他也就是一愣,然後眉頭皺的更緊了。
不是沒看見那兩個搓澡的人自從看了小東西的模樣之後,雖然在他的盯視下努力收起了垂涎猥瑣的嘴臉,但那借洗澡之便,該吃的豆腐可一點都沒少吃,但又沒有明顯到讓人側目的地步,所以除了皺眉,陸鼎原也不好說什麼。
等終於洗完了澡,阿飛除了怕的氣的發抖以外,嘴唇已經被他咬出了一個深深的血口子。正好買衣服回來的掌櫃進來,看到突然出現了一個明豔動人的孩子時也只是一愣,隨後趕緊低下頭,將手裡的衣服和剩餘的銀兩雙手奉上。他可不傻,雖然面前的不過是兩個孩子,但能身上隨便揣著上千兩銀子到處跑,還甩出來不怕別人發現的,總歸不是好惹的主兒。
“客官,您要的衣服。還有這是找回來的九百五十四兩銀,您點點。”掌櫃點頭哈腰的垂首在陸鼎原身側。
“不必。”陸鼎原抓過衣服,隨手扔給小鬼示意他穿上。然後從那九百多兩銀子中拿了四百兩回來,“那五百兩是醫藥費,另外五十幾兩就當賞你們的。”
“啊?”醫藥費?掌櫃的還沒反應過來,就見面前的小公子一陣風似的不見了,隨後兩聲慘叫聲響起。
陸鼎原閃身到兩個夥計面前,一人踹了一腳,一腳,就已經踹折了他們的腕骨。“廢你們一人一手,因為你們的手不規矩,留你們一人一手,省得你們生活無法自理。”說完,陸鼎原拉著剛剛穿戴好衣服、尤在震驚中的瘦小孩子出了門。
阿飛張口結舌,對著面前小公子的古怪脾氣又驚又怕,卻又有一點點被疼惜的喜悅。已經很久沒有人肯為他做些什麼了,哪怕只是一頓飽餐,哪怕只是出口氣,哪怕只是讓他不讓人垂涎。
是的,垂涎。
他們一路走,一路有那麼幾個不長眼的過來試圖調戲年紀尚小的阿飛。有的侮辱他是哪家跑出來的小官,有的說他女扮男裝,更有的直接上來就要勾肩搭背、拉手拉腳,但無一例外的,都被陸鼎原一腳或是一拳轟飛了。
當陸鼎原拉著阿飛來到一處僻靜的拐角處,終於鬆開了拉著他的手,將剩餘的四百兩銀子往小鬼細瘦的懷裡一仍,語氣平淡道,“你走吧!”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恩公……”阿飛去拉陸鼎原的袖子,被陸鼎原甩開了。
見陸鼎原仍舊離開,沒有要停下的意思,阿飛“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恩公,阿飛不要錢,阿飛只想跟著您,做牛做馬都成!”
陸鼎原停下來,挺拔飛揚的眉再度皺了起來。“我家不缺牛馬。”
“恩公,恩公……”看陸鼎原又要走,阿飛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小腿和腳踝。“恩公,你一路也看到了,我頂著這張臉,又沒有武藝傍身,根本過不下日子去,你給我這銀兩也不過讓旁人多了一個搶我的由頭而矣。”
陸鼎原停下來,看著他。
“恩公,阿飛求你,阿飛求你……”阿飛看到面前的小公子不走卻也不答應,知道他在猶豫,於是趕緊磕頭請求,不過抓著陸鼎原褲管的手卻是沒松的。
這小鬼倒是伶俐。陸鼎原略一猶豫,問道,“你想跟著我學武?”
阿飛也不隱瞞,拼命點頭。
“你可知道,進了我陸家的門,就一輩子都是我陸家的人了?”
“小的陸飛,生是陸家的人死是陸家的鬼。”小東西機靈的緊,趕忙改了口,已經把陸家的姓自作主張的冠上了身。
“哼,誰要你做鬼?姓不姓得陸,還得我爹說了算。”陸鼎原踢了小鬼跪著的膝蓋頭子一腳,“走吧!”
“不好,大大的不好。”回了陸家莊,陸老爺早就已經回來了,聽聞陸鼎原收了小鬼,並不是很同意。
“怎麼了?我陸家又不在乎多一雙筷子?”陸鼎原不明白他爹在“大大的不好”什麼?
“誰說那個了?莫說一張嘴,就是比他再能吃的多出百來口子也不是問題。我說的是你承諾教他武功的事。”陸老爹挑眉,一副被兒子看扁了的不爽樣兒。
“教他習武怎麼了?”
“怎麼了?你教還是你娘教?你也知道你娘那個教派規矩甚多,她是絕不可能除你之外再收男弟子的。而你,你有那功夫?你連陪你爹我吃頓飯的功夫都懶,你還有空閒教別人?”陸老爺不爽的很。
“那你有何打算?”陸鼎原知道,如若不是已經有算計,他那個是話留三分的爹才不會白扯這麼多。
“我有一個功夫不錯的朋友,也許可以送去他那裡。”陸老爺思索,到底送給誰好呢?他認識的不止一個欸。
“你有武功不錯的朋友?我怎麼不知道?”陸鼎原第一次聽說,不禁訝異。
“你以為沒有各方朋友的幫忙,我陸家那麼容易混出今天的規模的?”言外之意,朝廷、江湖,甚至可能是黑白兩道,他爹都認得不少人。
“那你怎麼不讓他們教我?”陸鼎原瞪大眼。
“你娘不會同意的。”他爹輕描淡寫的,將陸鼎原的希望堵死。